女宦 第398节
  第510章 丞相入狱
  是夜,丞相府。
  赵枢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灯都没点。
  许庄敲门进来,见屋里一团黑,忙去将书桌上的灯盏点亮。
  赵枢松开撑着额头的手,抬头看他。
  许庄低声道:“相爷,三爷和大少爷,都已经安葬了。”
  赵合昨夜玩了招金蝉脱壳,让一名小厮冒充他在他房里玩女人,自己跑出去死在了广膳房下面的地道里。而赵椿今天早上吃了厨下送去的早点便中毒暴毙,审问之下才知,那早点是赵椿房里的洇儿送来的,说是赵椿素日爱吃的。如今这洇儿已是不见踪影。
  赵枢本有两儿两孙,如今死得就剩一个孙子了。
  “千算万算,不曾算到,纰漏,居然会出在我自己身边。”连番打击之下,赵枢恍若一瞬间老去十岁。
  许庄忙跪下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相爷责罚。”他原本设下毛冬之局,是想从长安那里套取消息,没想到却被他将计就计,反而在相府又安插下了毛春这个钉子做成了这样大一个局。如今想来,让他们知道龚麟腰牌的存在以及赢烨派来的那名门客的事,也是对方有意为之,如若不然,又岂能逼得丞相仓促动手呢?
  赵枢摆了摆手,不是不想罚他,而是就现在这情况,罚谁都没用了。
  “底下的人,都通知到了吧?”他问。
  许庄道:“都通知了,让他们按兵不动蛰伏待机,静候上头联络。”
  赵枢点点头,道:“今晚你就离开,去城北的那个院子,如果将来有太后的人联络你,你再出来,否则,便不要出来。”
  许庄大惊,瞪大了眼睛问:“相爷,您这是要……把我们都移交给太后?”
  “此番事败,皇帝有了提防,钟慕白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是彻底没有机会了。但我必须设法保住皇后和栋儿,只有他们能活下去,我赵家,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目前能为我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太后。”赵枢疲惫道,“你无需太过忧虑,太后能以皇帝姑母的身份成为太后,其心性与谋略也非常人可及,只要你们诚心跟随,她会善待你们的。”
  “相爷……”许庄含泪将额头抵在了地砖上。
  长信宫万寿殿,慕容瑛白着一张脸倚靠在床头,双眼无神地看着映在窗户上的树影。
  寇蓉端着一碗安神汤进了内殿,对守在殿内的小宫女使个眼色,小宫女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方才相府那边传来消息,三公子已经下葬了。”寇蓉来到床边,放下安神汤对慕容瑛轻声道。
  “这么快。”慕容瑛表情麻木。
  “出了今天的事,丞相也不敢给三公子治丧。”寇蓉端起安神汤递给慕容瑛。
  慕容瑛眼中有些水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我十六岁进宫,一路摸爬滚打不择手段地混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寇蓉没有生养过,不知道这没了儿子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既然世人把“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列作女子的三大悲,这感觉想来也是难熬得很。
  “太后,人死不能复生,您得看开些。若是把自己也给熬坏了,那不就更不值当了吗?再说这三公子入宫一趟,卫尉所那边居然毫无所觉,奴婢觉着这其中必不简单,太后您也该好好查一查这个韩京才是。”寇蓉轻声劝道。
  慕容瑛回神,从寇蓉手中接过安神汤,道:“闫旭川是哀家一手提拔出来的,韩京比之他,在忠心方面远远不如。”
  “那太后是不是考虑……换了他?”
  “再换一个也未必比他听话。男人都是需要调教的,且让他装傻卖乖一阵子,哀家自会给颜色他瞧。”慕容瑛喝完安神汤,将药碗还给寇蓉,复又抬眸看向窗户上的树影。
  既然儿子没了,那她更要将权力牢牢抓住,后半生,唯有靠这个做倚仗了。
  次日一早,慕容瑛刚用过早膳,一名小太监匆匆来到殿前,福安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禀道:“太后,前朝出事了。”
  “出了何事?”慕容瑛挪到窗下,正要喝今秋新贡上来的菊花茶。
  “在广膳房地道里刺杀赵公子的那个刺客说是昨夜抓到了,廷尉李闻连夜审案,今早又去相府抓了金福山,两人都招供是受丞相指使刺杀陛下。金福山还供出了丞相与赵公子经年做下的许多恶事,朝上哗然,丞相在朝堂上被摘了官帽脱了官袍,押到廷尉府大牢去了。”福安泽道。
  慕容瑛手扣着杯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退下吧。都退下,寇蓉留下。”
  众人都出去后,慕容瑛抬眸看寇蓉:“听见了吗?是金福山。”
  寇蓉眉头紧皱,“金福山好歹跟了丞相几十年,居然这般容易就攀咬主人,早上抓的,还未散朝就已经招供了。太后是否担心他一早被人收买,关于赵公子的那些话,也是旁人教他说的?”
  慕容瑛不说话,扣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泛白。
  “太后,即便您心生怀疑,可如今丞相下狱,赵公子和嘉言的事也已经让外头有了对您不利的言论,您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亲自去向他求证的。”寇蓉担心道。
  “哀家是不会去向他求证的,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对哀家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哀家只是感慨陛下这一仗赢得漂亮,委实漂亮。就算是先帝活着,先太子活着,也不可能会比他做得更好了。”
  寇蓉知道她这是对陛下的忌惮又加深了,忍不住道:“太后,恕奴婢直言,丞相出事,受益最多的也未必是陛下,换言之,这一局,也未必就是陛下一人布下的。”
  “你不懂,”慕容瑛松开茶杯站起身,手抚窗棂看着窗外道,“丞相此番失利看似简单,可知底下要多少势力配合才能让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如果这一局不是他独立布下的,不就显得他更厉害了么,懂得因势利导,懂得借力打力……”
  慕容泓继位时间越长,她就越后悔当初弄死了先帝父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先帝会不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传给弟弟,更没想到,素日里看着如女孩子一般娇气无用的慕容泓,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又或许,其实不是她当初看差了,而是他被逼出来了,正如当年在东秦后宫的她一般。
  “太后,太后,不好了。”慕容瑛正沉浸在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福安泽忽急慌慌地从殿外跑来,满头大汗地禀道“太后,不好了,端王突发急症,抽过去了。”
  慕容瑛霍然回身,鬓边步摇轻颤,变色道:“怎会如此?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
  福安泽道:“伺候他的宫女说今早起床时还好好的,用过早膳后就突然呕吐抽搐,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
  慕容瑛无暇听他细说,带着寇蓉便出了万寿殿。端王不能出事,端王若是在她手中出事,她没法向皇帝和钟慕白等人交代是一回事,慕容怀瑾更可能因此与她成仇。丞相倒了,她再不能轻易失去任何一个盟友了。
  听闻端王出事,杜梦山亲自带人赶了过来,一番望闻问切后,他与慕容瑛单独走到一旁,低声道:“太后,端王这是中毒。”
  “中毒?可致命?”慕容瑛娥眉紧皱。
  杜梦山道:“不致命,只是寻常毒药,很容易治愈。这下毒之人,目的似乎并不在害命。”
  慕容瑛回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寉,道:“你先给他配药解毒。”
  慕容寉情况安定下来后,慕容瑛才回万寿殿,刚走到门口,慕容泓来了。
  “陛下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慕容泓行过礼后,慕容瑛神情温和地问。
  慕容泓道:“朕刚下朝,听闻寉儿病了,就过来探望一下,不知他现在病况如何?”
  慕容瑛一边与他往殿内走一边道:“哀家刚从承晖殿回来,寉儿病倒是不重,不过偶感风寒而已。只不过可能最近宫里有些不太平,他人小体弱阳气不足,睡觉总是容易魇着。若不是陛下忙于政务无暇分身,哀家还真想将他送到陛下的长乐宫去住上几日,让陛下的真龙之气压上一压,许是就能好了。”
  “寉儿是兄长存世的唯一血脉,朕身为他的叔叔,照顾他也是责无旁贷。既然姑母这么说,不妨就让他搬到甘露殿偏殿去住上几日,反正朕素常睡得也晚,便于照看他。”慕容泓颇有些从善如流的味道。
  慕容瑛应了,姑侄俩喝了几口茶又聊了几句闲话,慕容瑛斟酌着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按理说后面这些话,哀家不该问。可是事关皇嗣,哀家不得不多问一句,丞相,真的有谋反之嫌么?”
  慕容泓低眉看着手边的茶杯,考虑了片刻才道:“凭心而言朕并不相信丞相会谋反,毕竟自朕登基以来待他不薄,更别说皇后如今还怀着身孕,若是皇子,那便是朕的嫡长子,朕实在想不出丞相他有什么理由谋反?除非正如传言所说的那般,他藏起了东秦的神羽营。只不过,太后,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说到最后一句,他忽然掀起长睫,目光如冷电般瞥了慕容瑛一眼。
  第511章
  慕容瑛听慕容泓这么问,本想笑一笑以表示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有多荒谬,可是被慕容泓那样的目光盯着,她居然愣是没能笑出来。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举一动朝上朝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说他藏起了一个神羽营却不被人察觉,那不是天方夜谭么?”她平静道。
  “朕也是这样想的,要么丞相是被冤枉的,要么,就是他还有更厉害的同党在。”慕容泓微微笑道,“总之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希望后宫生变。皇后有孕在身诸多不便,这管理后宫之事,还是要仰赖太后了。”
  片刻之后,慕容瑛目送慕容泓消失在万寿殿外。
  身边寇蓉给她换上一杯新茶,轻声道:“奴婢瞧着,这陛下比起刚登基那会儿,改变还是挺大的。”
  慕容瑛冷冷一笑:“这些年发生了这许多事,他自知在哀家面前戴什么面具都无用了,懒得再戴也不稀奇。”
  慕容泓心里盘算着事情走到紫宸门前,一时不察差点被里头飞奔出来的长安撞个正着。
  “见过陛下,奴才告退。”长安停下飞快地行个礼,不等慕容泓开口就又向宫外溜去。
  “站住,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慕容泓喝住她。
  “树倒猢狲散,奴才逮猢狲去。”长安边跑边回头答话,一副唯恐被人捷足先登的模样。
  慕容泓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怕她撞到东西,遂也不多说,只挥了挥手放她离开。
  后苑,尹蕙出了琼雪楼,带着宫女丽香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却在花园里遇上了裴滢。
  “尹姐姐,你这是要去长秋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吗?”裴滢见了尹蕙,迎上来问。
  “嗯,自皇后娘娘有喜后,已免了我们日日去拜见,这三日一次的请安,总不好再懈怠了。”尹蕙道。
  “可是,难道姐姐你没听说吗?”裴滢兔子般小心地看一眼四周,挨近尹蕙道“听闻丞相今日都被关到廷尉府大牢去了,罪名是谋反。”
  尹蕙悚然一惊,问:“真的吗?你从哪儿听说的?”
  裴滢道:“我宫里有个小太监与周婕妤宫里的小太监是同乡,就是从他那儿听说的。这么大的事,估计宫里有门道的都听说了吧,要不你看,都这个时辰了,怎不见旁人往长秋宫去呢?”
  “这……”尹蕙犹疑。
  “旁的倒是不怕,就怕连累父兄。”裴滢小声道。
  “可是,就算是真的,在陛下不曾下令处置之前,她还是皇后,我们去拜见她是应该的。而且前朝的事,我们身在后宫这么快就做出反应,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太高兴吧。”尹蕙道。
  裴滢闻言,问:“尹姐姐的意思是,我们佯作不知?”
  “嗯,万一是以讹传讹呢?”尹蕙道。
  “好吧,我听尹姐姐的。”裴滢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与她一同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二人刚走到长秋宫之侧,便见刚晋了宝林的孔熹真迎面走来,双方见过礼后,裴滢问:“孔姐姐也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吗?怎的这般快便出来了?”
  “是娘娘身边的秀樾姑娘说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免了我等的拜见。”孔熹真出身书香世家,言行举止恪守礼仪,对着比自己位分低的也没有丝毫怠慢,让尹裴这两个在宫里被人踩惯了的人倒有几分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多谢孔姐姐告知。”裴滢道。
  孔熹真对二人礼节性地笑了笑,带着宫女离开了。
  裴滢回身看着她纤柔袅娜的背影,忽然问尹蕙:“尹姐姐,你说陛下前夜宠幸她了吗?”
  尹蕙脸一红,让随行的宫女走远些,轻声斥责裴滢:“你又开始嘴上没把门的了。”
  裴滢噘着嘴道:“再有几个月我们就入宫两年了,尹姐姐,你说,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得不到陛下的宠幸啊?”
  “帝心难测,这哪是我能知道的事。”尹蕙口中这般说,心中却也不免微微有些晃神,一辈子无宠,一辈子呢。
  慈元殿,赵宣宜侧卧在美人榻上,见秀樾从外头进来,问:“都打发了?”
  秀樾将给她捶腿的小宫女遣退,自己跪下来一边动作轻柔地给她捏着腿一边道:“都打发了,统共也就来了孔宝林,尹选侍和裴选侍三人。”
  赵宣宜沉默不语。
  “娘娘,您也别过于忧心了,奴婢听说,相爷并未认罪,他定是被人陷害冤枉的。您肚子里还怀着陛下的孩子,您先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想办法救相爷啊。”秀樾轻声劝道。
  救父亲,她拿什么救父亲?难道用腹中的骨肉去要挟慕容泓?还是用赵合的身世去要挟太后?赵合已经死了,父亲都下狱了,慕容泓会让她这个赵家女儿有机会生下他的骨肉吗?她什么筹码都没有,除了等死,别无选择。
  想当初她被选为皇后时,何其荣耀,何其风光,谁能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皇帝布的一个局罢了。君权之下,骨肉成泥,什么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全是虚妄。天家无情,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她了无生气地在贵妃椅上躺了一上午。
  晌午,秀樾去传膳,回来后附在她耳边道:“娘娘,方才家里传来消息,说老爷让带话给您,叫您好好保重自己,不要管他,他无论如何都会给您和栋少爷留下活路的。老爷还说,您若遇到困难可去找太后商议,当初他因为大爷的事与太后起了龃龉,最近方知那事与太后无涉,太后,您还是可以倚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