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04节
  范翕道:“不。”
  他欣赏着楚宁晰在他面前的弱势,看这个一直仇视他的楚国王女低下高贵的头颅哀求他。范翕心里浮起一丝报复般的快感,因他知楚宁晰远比他更关心楚国的未来。
  范翕只是怕丹凤台出事。
  楚宁晰却是怕楚国的任何一个地方出事。
  范翕叹一下。
  因他铁石心肠,确实是无论楚宁晰如何说,他都会奔赴去援助太子。大义上,太子抗九夷更重要。私心上,他也支持太子。只要楚国的丹凤台不倒,他就没什么怕的。况且即便蜀国威猛,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丹凤台去。待他援助了太子,回过头来也是有机会的。
  楚宁晰又求了他许久。
  范翕不为所动。
  恰时一卫士在帐外通报,说有将军请公子前去登城墙看战局。范翕便对低着头的楚宁晰再次虚伪一笑,撩袍起身,送客要走。他走过楚宁晰的身边,楚宁晰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范翕回头。
  看楚宁晰抬了眼。
  她轻声哀求:“你既然一定要走的话,能否答应我待太子的危机一解,你立刻回来援助我?我知道你不在乎楚国,然而楚国、楚国……到底、到底……”
  她羞耻万分的,声音更低了:“有虞夫人在啊。”
  她不愿提“虞夫人”,不愿借虞夫人的名号向范翕求情。好似她提了,就会输给他,就在向他屈服一般。可是楚宁晰茫茫然的,想如今状况,她哪里还有不屈服的可能?她必须要保住楚国啊。
  蜀国背后有其他大诸侯国的影子。
  楚国只有她。
  楚国一城一镇,她都不愿输出去,不愿送给其他诸侯国做贺礼。
  范翕目色微微闪动。
  见她可怜兮兮地提了他母亲,范翕怔了一下,有些敷衍般地说:“待我与太子汇合,看太子意思,他若同意回援,我便来助楚国。”
  楚宁晰轻轻“嗯”一声。
  范翕以为自己可以走了,谁知他的衣角仍被她拽着不放。范翕心生怒,他冷声:“楚宁晰,不要过分!”
  楚宁晰站在他后面,问:“那可否请你给我一个保证,大约楚国撑过多少日,你会来回援?我是否真的能等到你的回援?你能否,给我个具体时间?”
  范翕面无表情地回头瞥她一眼。
  那眼中的意思是,“你痴心妄想”。
  楚宁晰也知道自己痴心妄想,范翕肯回援就已不错,她却非要具体时间。可是她固执地看着他,拽着他的衣角。她盯着他,就是不肯放他走。范翕给个具体时间,她能靠着这个希望撑住平舆。可范翕不给具体时间,她暗无天日地茫然等着援军,援军却迟迟没有……平舆可能就撑不住了。
  范翕伸手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他掰开,楚宁晰的手指硬生生被折。她目中却一点泪意痛意都没有,她手指发抖地握不住他的衣袖,看范翕转身向外走一步,楚宁晰向前追一步,道:“哥哥,你真的一点承诺都不肯给么?”
  范翕立即回身,目光冷冽:“谁是你哥哥?!”
  楚宁晰惨笑。
  她道:“我知道你不是。大司马说你和我当无血缘关系,玉女也说我们长得不相似……可是这么多年,你心中从没有一刻,叫过我‘妹妹’么?你没有一刻,对我心软过么?”
  范翕漠然。
  楚宁晰垂目,低声:“我是在心里悄悄喊过你‘哥哥’的。我也曾希望过你我能和平共处。想若不是当年那些事……也许我真的能喊你一声‘哥哥’。”
  范翕道:“不要与我打感情牌。这世间姓范的喊我‘兄长’都喊得我厌烦,我从不想多一个不姓范的妹妹。”
  楚宁晰说:“好吧……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具体回援的时间。让我给平舆百姓一个交代,给将军们一个希望。你若是真的肯回援,真的会回来平舆,我以楚国唯一王女的身份发誓,只要你回来,我从此后心甘情愿向你和虞夫人认输。我绝不再找你和虞夫人的麻烦,我去向虞夫人下跪,向她道歉。”
  她这般说着时,目中便噙了泪。
  说得几多哽咽。
  她不怕自己受伤,不怕自己吃苦。她在战场上受多少伤她都咬着牙,没有落泪的时候。可是说放弃自己和范翕、虞夫人之间的仇,这却让她落泪……她有多恨这一家子,她有多恨周天子啊。
  她这么多年,不敢喜欢男郎,不敢自由自在地笑,不敢如其他王女一样无忧成长。都是因为头顶上的大刀。她怕刀落,怕自己会连累别人。
  可是今日为了楚国,她打算放弃……
  范翕向她望来。
  他说:“我不用你心甘情愿认输。难道我怕你针对我么?”
  他似笑非笑:“楚宁晰,这个条件不足以打动我。”
  楚宁晰深吸口气,然后向他跪了下去。
  她笔直跪在他面前,道:“求你。”
  范翕垂眼盯着她。
  楚宁晰道:“你若肯回援,若肯给我一个具体时间,我从此后对你退避三舍。你若觉得这个不够,那就当我欠你一次。若有机会,只要不危及到我楚国,你任何情况下都可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倾尽楚国之力也可,要我个人为你做一件事也可。”
  范翕目色微微动摇。
  知他意动,楚宁晰再加了一个条件:“并且,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虞夫人和周天子之间的私密事。”
  范翕一愣,猛地俯身握住她手腕。他用力扣住她手,让她仰头看自己。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关于我母亲与父王之间的私密事?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的能有我多?”
  楚宁晰手腕被他扣得吃紧,她眉毛却都不抖一下。她仰着面淡声:“我三岁时从民间回到楚王宫,曾被周天子带去周洛王宫。现在想来,周天子当时是要杀我。但我被虞夫人救了下来。当夜我在周王宫一宫殿中醒来,我听到了周天子和虞夫人的争吵,那涉及到你父母的一桩私事。”
  楚宁晰声音冷淡:“我听到了他们在吵什么。后来我被送回楚国,发现天下并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流传版本。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大司马要我不管听到什么,知道什么,都要守口如瓶,如此才可保我安全,保楚国平安。所以这桩事,我在心里藏了整整十几年。”
  “我想天下人都没听过这事,我观你行径,觉得你当也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关于过去的小秘密而已。知道的人都要么死了,要么不敢开口。我想你或许想知道。”
  “我拿这些与你交换,与你换一个承诺,不知你肯不肯?”
  范翕长久地沉默着。
  关于他父母之间的恩怨,其实他知道的不比别人多多少。虞夫人不喜欢提她的事,周天子更不可能提。范翕只知道母亲和楚国有微妙私情,可是他都是借玉纤阿之口,知道自己母亲是姑苏人士。他都到了吴国,都要离开了,才知道吴王认识他的母亲……
  他想知道得更多些。
  他想知道他母亲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今日这般境界。
  范翕道:“十五日后,我若不回援,便是无暇他顾,你就不用等我了。”
  楚宁晰露出一个笑。
  她道:“好。”
  范翕向外走去,听到她在他背后低声:“多谢哥哥。”
  范翕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就那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范翕说要走,当日军队便随他拔营,夜里便赶路。
  玄甲曜日,朱旗绛天,却非攻势!
  众军马从平舆撤兵,改道宋国,自然引起平舆的惶恐。幸好有楚宁晰站在城楼上安抚百姓,才让平舆百姓镇定下来。想着公主不走,说明楚国并未放弃平舆。
  而范翕的军马披星载月,日夜赶路,前往宋国城父!
  城父也在打仗,只是城父的战争,是大周和异邦的战争。
  太子范启此时便被围困城父,与城父中的军民一起共抗九夷大军。九夷蛮夷,“九”之数说明其部落之多。这一批的九夷军,便是从鲁国潜入大周。原本北方大诸侯国若肯众志成城,九夷不可能攻入大周。但恰恰诸侯国各有各的打算,周天子这些年又不怎么管诸侯国,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司马治兵。城父四处失火,战局紧张之下,一众武臣文臣一道聚在城中大司马府上。太子端坐主位,臣子与太子一起盯着正中的沙盘,研究接下来的战局。
  一人道:“九夷悍勇,又拿下了鲁国,他们以鲁国为根据地,随时可攻可守。九夷又擅突击,擅刺杀,擅……”
  另一人不悦道:“韩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先前那人冷笑一声:“我只是说实情,九夷若那般好对付,我们就不会如丧家之犬,落到这个地步。”
  之后那人答:“那还不是因天子托大?那不是因那些诸侯国各个只管自家事?”
  说着说着,双方便要吵起来时,又有其他人加入战局,一片混乱。忽听到上方青年温润而无奈的声音:“好了,诸位爱卿不要争了。还是考虑考虑眼前的局势吧。”
  众人便齐齐看向坐在首位的青年。
  那便是太子范启。
  龙涎香烟下,范启端坐上位,微俯眼望向诸人。他长冠袀玄,腰佩刀剑玉佩。太子年近三十,相貌俊美中,与范翕有三成相似。然和周王室七公子的清寒萧寂有些区别,太子通身气度更加雍容华贵,更加温润安和。因一直忙着抗九夷之事,范启几日未眠,眼底有淡淡血丝色。
  诸人看太子辛苦,便都羞愧闭了嘴。
  正讨论着,忽有卫士在外高声报:“殿下,七公子带兵前来援助。公子兵马已到城下!”
  范启一愣,然后目露喜色,站了起来:“好!”
  他扬袍,向下走去:“开城门相迎!”
  诸大臣虽也喜,但喜之下仍带着几分担忧。他们见太子毫无防范之心,就这样便让人开城门迎接公子翕。一人坐不住,急声:“殿下不可如此!”
  太子回头望去。
  那人道:“殿下忘了,如今齐卫二国占了周洛,正打着霸占王位的主意!不管那齐卫二国哪个赢了,都和公子翕息息相关。天下谁人不知,那齐国国君的孙女,早就许给了公子翕?齐卫二国和公子翕有姻亲,殿下如何能在这时开城门迎公子翕?不怕公子翕狼子野心么?”
  范启不悦道:“依爱卿所言,孤的兄弟们都不可信任了。各大诸侯向来与周王室沾亲带故,谁家又不曾许过几门和诸侯国的联姻?哪位公子和诸侯国毫无关系?公子及冠后便被分封,生了子女再次分封。这些一一封下去,天下诸侯国本就和周王室关系密切,难说谁和谁毫无关系。”
  “同是姻亲,怎如此这般提防孤的七弟是狼子野心?只因七弟一直身在南方,未曾回来周洛么?”
  范翕拂袖,示意诸人都不必多说了:“开城门,孤亲自迎七弟入城!孤不信七弟会背叛周王室,去投靠那什么齐卫。尔等莫忘了,只是联姻,公子翕可还未曾娶妻呢!”
  ——
  范翕骑在马上,后方军队兵马相随。众兵马立在城下,黑压压一片,倒有催城肃杀之气。
  玉纤阿和其他小厮一同坐在马车中,悄悄掀帘观望,见那城门紧闭,范翕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玉纤阿心中思忖,想莫非范翕也在试探太子?看太子是否信任他,是否敢开城门,让这么大批军队入驻。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城下诸人都等得焦躁之时,那城门,终于缓缓开了。
  玉纤阿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看到一队骑兵从城门出,一个青年为首先行。那青年冲着范翕笑道:“七郎!”
  范翕声音清朗,含笑抬袖:“殿下。”
  玉纤阿见二马并行,范翕与那青年抱拳。二人说了什么,便都笑了起来。那青年回头随意地看了一眼范翕身后的兵马,这一眼,玉纤阿隐隐看到他与范翕几分相似的面容。
  想来,这位当是太子了。
  看起来,太子面相温和,倒是和范翕关系真的不错?
  想来范翕的一身君子风范,就是学的太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