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袁朴同号叫一声,丢下刀扑地大哭:“相野,兄弟,你走得好惨!”
  “将军,”
  月光将上未上,仍可见邹国用满面泪水,他也不拂拭,带泪颓然:“我与你,一般心痛。”转身,邹国用走入帐篷。人人可见他的腰弯,都似弯了几分。
  外面一片悲痛,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放声大叫……。
  这些声音穿透厚厚的主帅大帐,一直在邹国用耳边。他容了有一刻钟,再拍案怒声:“传令,再有乱军心者,重打八十军棍!”
  外面的闹声慢慢少下来,邹国用叹气拿起才到的公文,自言自语道:“本帅也想为相野闹上一回,又和谁闹去?”
  心乱如麻,因此对手上公文来处看都没看,打开来,几个字跃然纸上:“萧护敬呈大帅,现有将军袁相野与士兵争功误杀一事……。”
  邹国用气得摔了出去,骂道:“还敢来狡辩!”
  他公然抗令,还敢来信巧论雌黄!
  当然这事本质是争功,邹国用心里也明白。不过实质是封家唯一漏网的慧娘报仇,他就不得而知了。
  朱雀军这里闹哄哄,萧护还在前锋军中苦商议。
  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一个好主意,倒赢来余伯温的更加敬佩。见萧护愁眉不展,余伯温道:“少帅一心要公正,还是我那个主意吧,打完这仗,就说伍十三死在乱军中,给他换个名姓,让他不要还乡,再寻个地方娶妻生子安生度日。”
  “不是我要公正,”萧护正色纠正他的话:“这事本来就不公正!”他流露出恨意:“抢功,这也不是头一回。依我看,杀得好!你忘了不成,前年我初来军中只有一年,就是袁相野带的兵同咱们抢功,当时不是张将军到的快,险些也死了咱们的人!”
  余伯温苦笑:“当兵的命贱,活着回到太平地方,才叫是个人命!”
  “我再忍下去,刀要架到我脖子上!”萧护还是愁肠百结:“你那个主意不行,伍十三在军中多少人认得他,你说他死了,大帅可不好糊弄!”他苦着脸:“大帅肯定盯着,以后咱们这里开张路条估计都有人查前查后。大帅,他能不防备这一手?”
  余伯温想想也是,邹国用可不是笨蛋!
  “不然,”他试探地道:“还是少帅早上说的主意,伍十三要是立了大功,也许这事能抹下去,至少留条命吧!”
  萧护还是愁容不解,长叹道:“哪有这么多大功让他得了去,这是打仗,小命不要玩完了就行!”
  再问问钟点儿,道:“唉,散了吧,明儿再说。”
  “少帅,请回中军去。这里是前锋,人又不多,随时有仗打,您在这里我放不开手。伍十三,我照顾他。”余伯温想想少帅千金之体,这里只有几千人,打起来有个闪失,自己担不了这责任。
  萧护忧愁地道:“让我如何能走?”
  ☆、第二十九章,谈心
  这一夜又不知道萧护如何过的,反正慧娘睡得很香。杀了袁相野后,慧娘心中的包袱反而放下来。
  一直以来,她背的先是父亲和母亲的性命,后来知道没有了,再背上的是沉重的仇恨。现在自己命悬一线,慧娘倒豁然开朗。
  不过一死!
  以前心有萧护,现在他有郡主。至于萧护为什么护自己,慧娘没想过,只感激一下就完事。一,他不认识自己,二,他有郡主!
  傻吗?郡主不要,要一个受通缉的罪官之女?
  香香甜甜的一夜到天亮,这一夜太平无事。伍十三在这里又出了名,不少人对他或善意的笑,或指指点点:“就是那个大胆的,要功不要命。”
  慧娘索性找了个安静地方,离营地不远的草地上躺下来。
  看蓝天白云,明净得让人心醉。拔了个草根咬着,伸长了腿的慧娘想到母亲的教导:“女儿家坐要有坐相,那地上怎么能坐?就累了,难道没有椅子?儿呀,你要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嫁过去让人笑话怎么好?”
  她此时想到母亲再没有多少悲伤,慧娘知道自己不久也要去的。有人把话风都传给了她,袁相野是国舅邹国用的亲信,那人是无比惋惜:“十三,少帅不知道能护你多久?”
  “在想什么?”
  身边有人坐下来。
  银色的盔甲,佩剑解下来放在一旁。他舒服的伸长双腿,却对慧娘不悦:“这姿势多不斯文,起来坐好。”
  慧娘只偏偏脸,她现在是伍十三,而且草地暖融融,张开手脚觉得更舒服。对着萧护那张俊脸儿看看,慧娘再次看蓝天。
  萧护坐着,慧娘躺着,一眼望去,是慧娘净若无邪的眼睛,黑得如宝石一般。和她的脸上,是一样的黑。
  “害怕?”萧护问。
  慧娘摇头。
  “不安?”
  慧娘摇头。
  “那是得意?”萧护有了一丝笑意。
  慧娘再次摇头。
  日头暖得如冬天烘火,慧娘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往营地中看看,见没有拔营的样子,继续睡着。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心静谧下来,有如波涛汹涌过的江水澄净时一如镜面,有如山林遭劫休养生息。
  因为闹过,汹涌过,所以平静更如小雨润泥,浸到每一寸的心底,在那里无声无息落了脚。
  慧娘只知道安静,她在享受着。
  萧护在看远山,对着自然流畅起伏的山恋,再看慧娘起伏的鼻弯,颇觉得很像。他带笑轻踢慧娘:“功夫哪里学来的?”
  “师傅教的,师傅是父母亲请的,教完了就走,一年一换。”慧娘一气回答下去,还是懒懒。
  萧护扑哧一笑,再次用自己的脚踢踢慧娘:“我是说,这功夫哪里学来?”
  慧娘转过面庞,见萧护抬抬一只膝盖。慧娘马上白了他一眼,继续看自己的蓝天白云。
  还没片刻安静,又被踢了一脚。
  这一回踢在屁股上,慧娘难得有想到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暴躁起来:“什么!”萧护微微笑:“你咬的你揉!”
  慧娘翻身,把后背和屁股给他。
  这种极不雅的姿势,让萧护皱眉。他才皱眉,慧娘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教育也让她觉得不对,她勉勉强强坐起来,抱膝问萧护:“少帅来,要说什么?”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还是那一件,自己家人惨死,萧护是不知情,还是知情人?
  对于他昨天护自己,慧娘认为这是收买人心!
  比如国舅邹国用,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是袁相野在抢功,他让人来提自己走,难道不也是收买人心,在护短?
  可见人心黑白,与他做事情是两件事。
  慧娘只知道一件事,父母亲大仇,必报不可。又知道另一件事,萧护有郡主,自己不必多事再去寻他。
  她平平静静地问出来,好似在问陌路人。
  萧护还在笑,他笑起来眼睛更摄人,鼻子更尖挺,还有一口漂亮的白牙齿。慧娘避开看这白牙齿,这让她想到父母亲。在慧娘扎牙时,封大人封夫人没有一天不看着她:“不要吃糖,不要乱舔,以后牙齿不好,去了婆家让人笑话。”
  慧娘无意识的叹一口气,又无端地去想父母亲。
  萧护的话把她拉回来。把慧娘叹气沉思看在眼里的萧护,也叹息的笑了一声,道:“十三,你得多砍几个有功的首级才行。”
  “什么人的?”慧娘来了精神。她脑子里天天转的就是升官,升官,升到……可以报仇的地步。
  她瞪着眼睛看萧护。
  萧护乐了:“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很英俊。”慧娘想也没想,心里并无什么的说出来。萧护哦了一声,被慧娘催着问:“砍什么人的能升官?”萧护疑惑:“你升官后想干什么?”慧娘垂头不语。把手下能拔的野花全拔在手上,再问萧护,殷殷切切地讨教:“敌人什么人官最大?”
  萧护带笑在她身边支肘,躺下来。学着慧娘拔一根草在嘴里咬着,道:“最大的官,就是乌蒙国的国王,”
  “那我够不着!”慧娘泄气。
  萧护再笑:“还有上将军乌里合,”
  慧娘亮了眼珠子:“在哪里?”
  “还有左大将军卜花儿,”
  “在哪里?”
  “还有右大将军阿速,”萧护笑吟吟。
  慧娘这才注意到他离自己很近,一半阴影遮在自己身上,由头到身无一不在。他英俊的面庞,就在自己脸颊旁,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轻轻的呼吸。
  悄悄往后面坐坐,见萧护更展开笑脸,有距离的看上去,慧娘认为自己心如止水的人,也心中有什么动了一动。
  她才要站起来,额头上被萧护打了一巴掌。萧护笑骂:“等轮到你的时候,只怕什么也没有。”收起笑容,他叹气:“十三,这一次算你命大。袁相野的功夫不比你弱,你来告诉我,怎么会被你一刀致命?”
  慧娘木然了。
  怎么会?
  一个人心中有仇恨,打心中奋起千钧力,别说是袁相野……。就是萧护,不也撞倒过。
  慧娘的眼神儿又转到萧护身上,萧护气急的笑:“我说你别看我!”
  ☆、第三十章,我不想死
  慧娘一错不错的对着萧护,并没有移开眼睛。他正在笑,看起来可亲可近。想来郡主也是看中他的笑,才有自己一家人的祸灾。
  慧娘提醒着自己,因这么坐着总有哪儿别扭,就找话说。她问萧护:“少帅为什么护我?”萧护垮了面庞:“这不是头一回,不过杀将军的事,你是头一件。”他带着惊奇和担心:“十三,你当时是不是杀红了眼?”
  杀红了眼的人,自己都收不住。
  “是的。”慧娘如是说,见到袁相野,没红眼也红了眼。
  再问萧护:“以前都护下来了?”
  “我只能护你一时,”萧护眉宇间又有忧愁,不过转瞬就消失不见。见慧娘沉默,萧护以为她害怕,用手中草敲敲她鼻子尖:“你别怕,我会有办法。”
  他半倚半坐,有盔甲的身子如一座小山,人却给慧娘大山般的稳重感。慧娘一边躲避这种感觉,一边更寻话说,一不小心就问出这种话:“什么办法,弄几个人给我杀?”
  “哈哈哈,”萧护大笑,更如清风明月般朗朗。他的眉,他的眸,他盔甲下透出的乌发,无一不让慧娘更伤心。
  “十三,我还没见你笑过?”萧护慢慢住了笑声,低声问:“为什么你不笑?”慧娘忧郁地看着远山,眉比远山还要青翠:“我不爱笑。”
  她面上,也就只有眉头和牙齿没有伪装过。
  萧护低低叹一口气:“哦。”
  两个人再就无话,只是安静坐着。萧护无聊到在拨草,拨一根咬一下抛了,再拔一根再咬一下又抛了。
  “少帅,认真和你说几句话。”慧娘还是郁结的看着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