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一时间,心潮涌动,悲喜交融,林安神思恍惚地向前走着,连徐媛在身边又说了些什么也再听不清楚。
  短短一段五分钟不到的路,他却觉得如此漫长,而同样,短短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难以忍受。
  林安神思不定地站在讲台上,口中引经据典传道授业,心却早已不知游荡了何处。明明眼里嘴里所见所说都是规整无比的学生范文,可脑中浮现的却全是有关那人的音容笑貌和一举一动。
  从业十多年,林安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不敬业到这个地步。
  然而下课铃声一响起,他还是难掩焦灼地匆匆宣布了下课,随后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将外套口袋中的手机拿了出来。
  通知栏依旧没有任何来自对方的消息,可林安的心情却奇异地不再似之前那般消沉难受。
  甚至连当耳边响起的只是一道分外冷漠平静的关机提示语时,心中也只是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徐媛的话,犹如一针力道强劲的强心剂,轻易就将笼罩在心头多年的迷尘拂去,林安站在铺陈着阳光的走廊上,一时间竟觉得当下的自己,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目标明确,也较之以往任何一个瞬间都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
  于是在又一次尝试将那串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出却被同样告知已关机时,林安仅是抬头迎向楼外的万里晴空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退回到了发信箱的页面,思考片刻后,目光坚定地输入了这样一句话
  徐哥,昨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在忙完后给我回个电话。
  顿一顿后,又写下了第二句:
  我还有另一些话,想要当面和你说。
  第18章
  发完这两条信息, 林安在安静的楼道里又独自站了片刻, 随后便返回了教室。
  假期还没有结束,偌大的校园中除却辅导班的几十位学生外, 便只剩下了对面教学楼上一批自愿到校自习的高三考生。因此哪怕是在没什么管束力的下课期间,整个X中也难得的没有丝毫嘈杂之声。
  接下来的两堂课林安上的意外的心安, 虽心中仍暗怀企盼, 却再不似先前那般无措惶然, 甚至连同略微疲惫憔悴的面容都一扫阴霾, 变得精神起来。
  他认真仔细地将教学内容讲完,又在午休前将下午要写的一篇模拟赛的作文题布置了下去, 随后就在适时响起的铃声中宣布了下课。
  由于还没有正式开学, X中的食堂也就没有开放,于是为数不多的学子们便三两结伴,各自约在了博爱路左近的几家小店中随便将午饭解决。
  徐媛往日在校的作为向来与好学生的形象不搭边,这次要不是看在了林安的薄面以及徐新私下对她零花钱严密管控的威胁,她是说什么也绝不可能去参加什么劳什子育苗杯作文赛的, 更别提装模作样的来上这破辅导课了,因此当看着其他同学都有说有笑地下楼去了, 徒留下自己一个人儿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无人问津, 竟陡然生出股凄凉感来, 只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误入了羊群的大尾巴狼,那孤独感啊, 跟坐了火箭似地, 噌噌直往上涨。
  林安收拾整理好讲台, 跟从身边走过的学生们都一一微笑道别后,转头看向了正趴在桌上肆无忌惮掏出手机来玩的徐媛。
  要不要跟老师一块儿去吃饭?
  徐媛闻声抬起头来,眼睛在空荡下来的教室扫视一圈后,没精打采地答应了声,跟着林安下了楼。
  一路上依旧是徐媛在滔滔不绝地说,且多数是以吹嘘她从丁华那儿软磨硬泡偷学来的所谓防身之术为主,其实说白了,就是丁华他们年轻那会儿用来打架逞威风的。林安当年也被迫跟在徐新后面学过一招半式,奈何他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又兼起初对他们那圈子心怀抵触,因此学了没几天,就被徐新彻底放弃。
  林安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看向自己的那既无奈又好笑的目光。
  从来没学过?他问他。
  自己又惊又怕地点头。
  靠,别告诉我长这么大你他妈连架也没打过。
  没、没有
  于是那人的目光便从嘲笑转为了不可置信,好像没跟人动过手是个天大的笑话和耻辱一般。他被那灼人的视线烤得浑身发烫,一时竟连头也不敢抬起。
  算了。许久,才听对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不会就不会吧,横竖跟着我,也用不着你动手。
  林安想到当初徐新那恨铁不成钢却又万般无奈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来。
  徐媛尚在一旁津津乐道着她的看家本事独门绝技,一转头却见林安正看着她笑,不由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哎林老师,您别笑话我啊,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特别痴迷,我叔不肯教我,就这些三脚猫,都还是我跟我丁哥那儿偷学来的,您可千万别让我叔知道啊,不然我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林安点点头。
  徐媛又高兴起来。
  没一会儿,两人便出了校门信步到了博爱路上专做这一带学生和居民生意的小吃街上。林安原本以为像她这样出生和成长环境下出来的孩子,对饮食多少会有些挑剔,没想到对方竟是完完全全地将她身上那股子江湖儿女的习性延续到了平日的生活作风,非但不挑,还就爱往偏僻的角落里钻,她像是对这一带极为熟悉,带着林安一通乱转,最后竟在七弯八绕的巷子里钻到了和博爱路相邻的青云路上。
  林安简直哭笑不得,这儿到X中一个来回少说就要耗掉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点餐等餐吃饭,要在一个小时内赶回到班里怕是不太可能,但见徐媛一脸渴望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模样,到嘴边的拒绝之语又收了回去。
  好在徐媛是个机灵的,排队的时候瞥见林安频频地看时间,用餐期间便难得一改平时喋喋不休的聒噪作风,风卷残云极为迅速地解决了午饭,而后更是主动提出了提前回学校的要求。
  林安略惊讶于徐媛的体贴和懂事,他看着对方东张西望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禁一笑,毫无预兆又一次想起了徐新来。
  短短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他原以为这对叔侄除了姓氏以外毫无共同之处,却不想越是相处,越能发现两者间微妙的相似之处。
  两人再次走在人来人往的狭窄街道上,徐媛三句话没讲完,又将话题引回到了徐新身上,只不过这回聊得却不是徐新以往的光辉事迹,而是她这个小叔近些天来的所作所为的一番控诉,诸如接连着几天不着家,不知道偷摸着干什么去了,又诸如一回家就阴沉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万
  林安听得眉头直皱,几次想问具体情况,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由头。
  徐媛说了一会,又佯装老成地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唉!今天一大早又不知道支使小王把他送哪儿逍遥去了,好不容易昨晚回来了一趟,我这家校联系本上的字还没来得及找他签呢,一觉醒来又没人影儿了!
  林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将她打断,有些犹豫地问:你叔叔他最近工作上是不是不太顺利?
  恩?徐媛乍一听,稍想了想,反问道:有吗?我不知道啊说着又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老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安神色微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迅速掩去眼底所流露出的关切之色,支吾回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徐媛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后便又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快到博爱路口的时候,徐媛突然说觉得口渴,要上不远处的杂货店里买瓶饮料,又见时间就快逼近下午开课的点,便让林安先走,自己买完东西随后就到。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一个一闪身拐进了店门,一个出了巷子口径直朝马路对面的X中偏门走去,却不知,一份不为人觉的危险早已潜伏在了不起眼的拐角处。
  绕过X中围墙外的一排树木正要转弯时,林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喂,前面的,站住。
  林安闻声脚步略一顿,然而还没来得及停下,肩膀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撘住。
  叫你呢,听不见?林安这才彻底止住了脚步,他疑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略有些眼熟的高壮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嘴里叼着根牙签,正一脸戾气地盯着自己。
  你就是林安?对方说着转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下一秒又转回脸来,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你是不是跟一女的在你们小区吃了顿饭?
  林安听他语露不善,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又暗自打量了对方几眼后,才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请问有什么
  不想一句话还没说话,便见对方忽然抬起手,随后一记重拳迎面挥了过来,随之一起挥过来的,还有一句响亮且饱含怒意的叫骂,他妈的个同性恋死变态!老子警告你,离我妹远点儿,再他妈被老子撞见,信不信老子他娘的直接送你进阎王殿!
  这一声动静不小,对面街道上已经有人闻声看了过来。
  对方撂下这一句狠话,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左右张望了番后就准备趁着还没多少人注意转身撤了。
  我`操`你干什么?!给我站住!
  没想到正从店里出来的徐媛恰巧看到这一幕,她反应迅速地大叫了一声,包也没来得及背好就穿过马路飞奔了过来。
  直到经过刚从踉跄中站稳的林安身边时,才像想起什么般停了停脚步,回头扶住了林安的手臂,一脸焦急地问道:林老师你没事吧?
  林安一个晚上没睡好,脑袋本就有些发懵,现下被这从天而降的一拳招呼在脸上,一时更觉得有些晕眩,他忍住嘴角和脸颊上传来的疼痛,皱着眉拍了拍徐媛抓着自己的手,摇头:没事。
  徐媛一听,脸上怒意又起,她甩了包,冲前方林荫道上快要消失的高壮身影喊道:靠,有种别跑啊!说着便又要追上去,却被林安一把拉住,别过去。
  徐媛气得要命,林安紧紧抓着她,她挣了几下没成功,不由有些上火。
  她转过头看着对方嘴边渗出的一丝血迹,又急又气道:是他打的你哎!我还不能给点教训让那傻`逼长长记性了?
  林安却仍旧没松手,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皱眉道:听老师的话!
  直到徐媛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一甩胳膊妥协地弯腰捡起了先前被扔在地上的书包。
  此后的十多分钟内,徐媛都跟个保镖似的寸步不离地跟在林安身侧,她看着对方先是在树根旁静静站了片刻,像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又镇定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给陈建良去了个电话,大意是说自己身体突然不适,下午的课程估计无法继续进行,烦请对方替自己通知学生自行解云云,完了便收了线,试探着伸手碰了碰红肿的嘴角,复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之后抬脚反身向X中相反的方向走去。
  徐媛气鼓鼓地跟在林安身后,从头至尾,都几乎没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正常人遭遇到如此飞来横祸后该有的恼火或愤怒。要不是林安脸上千真万确挂着彩,徐媛都他妈快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了。
  她没听清楚刚与林安发生冲突的那个男人嘴里骂的内容,只觉得面对这样恶行却没有丝毫反抗意识只知一味容忍的林安太叫人失望,于是跟在对方身后忍了又忍后,徐媛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不满地抱怨道:老师,你这样是不对的,行,刚您拦着我,我听你的,咱不以暴制暴,可好歹也报个警什么的吧,您现在这样毫不作为的,叫姑息养奸纵容腐败您知道不?
  林安一路往回翠芳苑的方向走着,胀痛的脑中还在细细回忆着适才那高大男子的容貌,和当时对方口中怒不可遏的斥骂之语的含义。
  自己最近只和一个女孩儿单独吃过饭,于是昨晚吴燕在火锅店里对他说过的话又一一闪现在脑海:我从小父母离异,我原本姓黄,后来跟了母亲来了C市才改姓了吴,我还有个哥哥,叫黄骏的,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来学校找我,你还记得么?
  原本模糊得连虚影都再难以捕捉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黄骏,难道是他?
  徐媛对林安的无动于衷很是不满,但看着他脸上的伤,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抱怨的话来,只好郁闷地又盯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看了一会,随后又忿忿地又叫了他一声。
  喂,伤口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
  林安依旧眉头微皱着往前慢慢走着,仿若未闻。
  徐媛撇了撇嘴,又道:刚跟你动手的那大个子你认识不?哎,他打你干嘛,不会是寻仇来的吧?转念一想,林安这个样子,哪里有什么跟别人结仇的可能,于是又不解地自言自语嘀咕了句:不会吧您这样的要是都能被寻仇,我徐媛还能完好无缺地活到今天?!哎要不我回头让我叔给您查查吧,看看那傻`逼到底啥来头,省得以后
  没想始终没出声的林安竟对这一句话突然有了反应。
  他猛一抬头,语气像是有些惶急,不用!
  徐媛讶异,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地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林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随即调整了一下表情,扯开嘴角微微一笑道:不用麻烦
  下一秒却又因伤口带来的痛感皱了皱眉。
  徐媛看他那痛苦的模样,不由也有些担心,喂,真不用去医院啊。
  林安摇了摇头,小伤,没事,老师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徐媛拽了拽背包带,不太苟同地哦了声。
  林安又看了看两人停下来的地方,这才惊觉这丫头竟不知不觉中跟着自己从怀德路走到了转向翠芳苑的岔路口,于是顿一顿后,又温声开口说道:下午的课已经取消了,你
  话还没说完,徐媛就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我知道啊,刚听你电话里跟陈建良说了。说着一抱手臂,挑眉问:干嘛,要赶人啦?
  林安没有否认,只往前走了几步,替对方伸手拦了辆正好从红绿灯那头开过来的出租车,然后转回头来道:一个人不要在外面乱晃,注意安全,到家给老师回个电话。说着又转回身微伏下腰对已经停到了自己身边的计程车司机报上了竹园的地址,接着从包里掏出皮夹垫付好路费,又低声不知对着司机师傅嘱咐了几句什么,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将车门打开,转过身无声示意徐媛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