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十八!正好拖地拖到两人脚边的伙计没好气地接过去道。
  哦对,十八栋,说警察来了要找他就上那儿去找。你说搞笑不搞笑!我真是气都要气笑了,今儿碰上的这都叫什么事
  丁华跟在后边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瞬后,却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店老板的话,乍一听是挺叫人发笑,可此刻的他却实在笑不太出来。
  丁华听到此处,基本上已经能确定对方口中所说的这个行为看上去很是怪异的年轻人,十有八/九就是林安,可这个事实一旦经过确认,却反而更加重了他心底的顾虑和担忧。
  一个疑问不禁从心底冒了出来。
  那年轻人从您这店里出去后,往哪个方向去了您看见了没有?
  为了进一步核实自己的猜测,丁华想了想后又问。
  店老板摇头,没,当时光顾着料理店里还剩下的那几位客人了,说着回过头问了问店里方才接了他话的员工:哎小李,你看见没?就打人的那个,他出了咱店以后往哪去了?
  伙计直起腰想了想,回答:没看仔细,好像朝前走了几米,然后就往马路上去了。
  丁华心下了然,眼见想知道的都已经打听清楚,便也不再多费口舌,随便又同老板瞎聊了几句,就结了账借口有事赶紧走了。
  徐新站在走廊尽头墙根处,凝神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异常沉默地听丁华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猜测。
  老大,你说这到底什么情况?林子他怎么会跟会跟姓马的打起来?说着龇了龇牙,一副怎么也想不通的样子,不是,他俩也不该认识啊?
  说完又瞄了瞄徐新的脸色,皱着眉有些担忧道:哥,咳,那啥,你别怪我多嘴啊,马溢浮那小子可不是个好惹的,听文伟那大嘴巴说,这人阴得很,别看平日里都笑嘻嘻的,但其实是个睚眦必报无事也要生非的主,这几年还稍微收敛了点,前些年仗着他那还在世建过军功的外祖父,还有他那个滑头爹,蔫坏的事儿可没少干。况且这次小林把他弄成那鬼样,就算他本人肯不计较,他家里呢?
  徐新听到这里,盯着窗外的视线动了动,转落到了远处的绿化带上。
  丁华见他一时没应声,便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了外面:当然,我知道有哥你罩着,那姓马的就算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估计也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真干出点啥,但总有防不着的时候不是?或者明着不来来暗的?这可都说不准。
  徐新仍旧没接话,只在听到丁华说到第二句时,慢慢地阖上了眼帘。
  对方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耳里,和早上自己刚打开私人机的一刹那所看到的陈建良连发过来的十数条短信一一重合。如同一道接一道连绵低沉的闷雷,坠落在他正死死抑制着频起波澜的心口。
  徐先生,您怎么不接电话?林老师出事了。
  徐先生,有人在论坛上恶意造谣,说林老师当年在X大是个因流氓罪被开除的劣迹学员,现在各个班级群和校坛里都乱成了一锅粥。您看,你能不能想想有什么处理或平息这次风波的办法?
  徐先生,现在的事态已经严重道X中难以全权控制了,他们把林老师被指控猥亵勾引学生以及同性恋的证据及照片视频都扩散到外站去了,家长那儿的反应和影响很不妙,都在质疑学校的聘用制度,甚至说如果校方不能给出一个正当的解决之策,就要直接上教育局去闹,葛校长大发雷霆,看意思应该是要开了林老师以正校风了。我只是个主任,上头如果真铁了心不松口,我也没有办法
  最后一条,是沉在最底部的,来自于另一个人的一条信息,时间显示为两天前,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仿若是在无尽黑暗中,发出的一声痛苦且无力的微弱呼唤。
  丁华的声音还在耳边持续,他似乎对林安将来的境况充满了忧虑,并且对因为牌局而有过几面之缘的马溢浮很是不满与轻蔑,因此话头在小林身上绕了没几句后,就又转到了他一向最看不惯的姓马的那一家子身上。
  也难怪,就连文伟那怂货背地里都要编排他们家几句。哥你是不知道,每次喝酒打牌,马溢浮那厮都是阴阳怪气,特别是在咱们公司开始转向跟B市合作以后,有事没事都要凑过来问两句,前两年咱们跟人家提供的程序方案出了大岔子资金差点周转不开的时候,他装的跟什么似的,猫哭耗子,我看他背后指不定多高兴呢,现在看咱们渐入佳境了,案子也定了,又动不动就假惺惺地凑上来道喜,张口闭口就是卫监所,怎么,难道看现在情势好了,还想插一脚进来不成?说着也不知是突然动了哪门子的气,恨恨骂道:我他妈都觉得老大你这次被弄进省高/检,没准就是他们马家在背后搞的鬼!
  丁华义愤填膺,激动之下竟将内心最深处的猜测给吐露了出来,说完后却悚然一惊,暗暗向周围打量了几眼,随后又立即去看徐新脸上的反应。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且发生的又极为突然和隐秘,就连他都是在今早忽然被对方一个电话叫到机场后,才了解了这些天徐新在B市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而按照他哥平日里的处事风格,必定也是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听到任何人有关于此事的议论的。虽然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很是逼仄偏僻,且自己的音量也实在算不上大。
  但令丁华惊讶的是,这一回徐新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他只一径立在光线明亮充足的窗边,静静闭着双眼,任由阳光如同冷却后的岩浆一般在脸上凝固。
  丁华看着那笼罩在他周身却始终寂静无声的疲惫,再联想到对方近一周所经受的种种风波,心里不由得十分不是滋味,于是也跟在后面静默了片刻,随后低低地开口道:老大,要不你你先回去歇一会儿?林子这儿有我看着有什么动静我立马通知你。
  徐新没有回应,数秒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又盯着外面疾飞过的大雁看了会儿,转回头来问:几点了?
  丁华愣了一愣,抬起表看了看,答道:11点。一顿,又问:怎么了?
  徐新对他极轻微地笑了一笑,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道:快到饭点了,你到对面的春来去叫几个清淡点的菜过来。
  丁华又一怔,这才想起侯卫婷走前的交代来,赶紧应了,可下一秒却又发愁地问:可我不知道林子他爱吃什么啊。
  徐新又一笑,随口报了四五个菜名,丁华默默记下,答应一声后立刻转身去了。
  事实上若换作往常,他是必定会对徐新方才的如数家珍,以及对林安喜好的了若指掌进行一番调侃揶揄的,可如今眼看着这两人一个累一个伤,以往那些轻易便能出口的玩笑之语,现今却像是变成了一块又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头,牢牢地压在了他胸口。
  而站在这一端的徐新,则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直到看着丁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才又回过头去朝那逐渐远去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雁群方向望了眼,随后收回目光迈开了双腿,一步步地向数米开外的VIP病房走去。
  第29章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 林安瘦削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跃入了视线。
  临近卫生间外的飘窗处窗帘被拉上了大半, 徒留下一丝被薄纱滤过的柔光从缝隙中投射进来, 微弱地拂照在了电视柜和与之相隔不远的床头。
  徐新静立在半敞的门口,对着半明光线中对方那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一会儿, 轻轻地将门带上,缓缓走向了那张同样颜色惨白的病床。
  只见一个多小时前还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人温热的身体,此刻正安静无比地躺在了一片刺目的白色被褥中。林安双眸紧闭, 漆黑的眼睫在满是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将眼睑下的疲色稍稍遮去了些许。
  徐新目光定定地滞留在对方身上, 视线从对方那覆在额头略显凌乱却柔软的发丝开始,一寸寸地慢慢往下游移,经过细瘦的肩颈,掠过微微起伏着的胸膛,最后, 落在了那只被斜放在身侧缠满了纱布的右手上。
  他久久盯着那只被掩盖住了累累伤痕的手, 40分钟前自己刚将人送来时侯卫婷所说的话又回响起在耳边
  给他注射了支葡萄糖,这孩子,怎么搞得, 血糖低成这样,又猛一下地流了那么多血, 不晕才怪。说着又问他:诶?他平时没这方面的毛病吧?我是指低血糖之类的。
  徐新却没应,闻言只愣了愣, 两眼依旧只望着适才被拉上了门的清创室方向, 过了足有七八秒的时间, 才醒过神来般,压着声音又重新询问了一遍:您刚说他是因为什么
  侯卫婷几乎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属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侧过身,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回道:没事,估计就是长时间没进食,再加上累的,看他眼下乌青的,最近睡眠是不是也不大好?还受了伤,也真是巧,都叠一块儿了。说完又瞅了他一眼,续道:你要是不放心,待会儿等全都料理好了,回头再带他去做个更全面些的检查。
  徐新眼神动了动,稍一顿后,才点了一点头。
  侯卫婷说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斟酌着跟他随便聊了几句,无非就是些平时徐母常在她耳边念叨的那几样:对象、婚姻,又或是成家。
  徐新一反常态的沉默着,一声未吭地听着,只是始终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略显昏暗的病房内阒无人声。
  徐新目光微垂,高大的身形下,是林安那份在短短几天内就急速凸显出来的消瘦。
  他一语不发地望着那人从袖口微露出的腕骨分明的手,须臾,似有什么东西从幽深的眼底一闪而过。
  侯卫婷适才对对方那猝然倒下原因的总结与形容,不住地在他此时略显纷乱的思绪中徘徊回荡。
  疲惫、劳累,乃至于那有些微可笑的所谓的饥饿,这些集中出现在一个向来自律的成年人身上,并将其轻易摧垮的匪夷所思的荒谬词汇,落在徐新耳中,却逐一精准地还原出了其背后本身所对应的真实释义
  面对渺茫前程时的食不下咽忧心忡忡;被流言迅猛缠身时的不安惶恐手足无措;以及,当求助无门濒临崩溃时的夜不成寐与辗转反侧。
  这一幕接一幕似真亦幻的画面,接踵地徜徉翻腾在徐新脑中,片刻后,渐渐与面前这张虚弱苍白的面孔紧密贴合。
  可却没能带来丝毫预想中的满足,和快意。
  极度的寂静中,一丝早该被揭过或淡却的记忆,忽然又被重新逼至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和当下一样的三年前的秋末。
  彼时徐新的公司尚处于和B市合作案的筹备阶段,一切的动向都还只是个未知数。而刚在B市站稳脚跟的徐光和李平,却因考虑到日后的中转需求,在私下商量后,决定要在C市新划入辖区的几个乡县内找一个合适的乡镇,欲让其成为不久后新设药厂的分址。
  在经过各方面的考虑与多方位的考察后,最终两人一致决定了将这个分厂的地址设在了近些年发展势头最好,同时地理位置也最优的X县。
  徐新清楚的记得,在约好跟当地规建局等领导吃饭的那个傍晚,小王在驱车前往酒店的途中,恰好将车停在了X县清河路上某所学校大门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当时正值各个路段下班与放学的晚高峰,他们的车被堵在一众的公交和私车之后,足足停滞了十多分钟。
  于是百无聊赖之下,他从一旁的座椅上拿起了那天早上上班时未及看完的C市晨报,却在财经版面看了没两句话之后,突然听到了自己所在后座另一侧的车窗玻璃上,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敲击声,同时,一道清越的人声紧跟着在外响起。
  先生,请问这个公文包是从你们车上遗落的吗?
  小王闻言惊了一惊,回头看了眼正坐在斜后方的老板,便想去将原本只漏了一丝缝的车窗打开。却未想左手甫一摸到门把上方的升降键,原本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看着新闻的徐新,忽然一动不动死死对着窗外那张微微笑着的脸兀自说了句:别动。
  小王被那语气中的陡然凝聚的冷意吓了一跳,有些谨慎外加疑惑地朝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车外询问的年轻男人在水泄不通的路边等了一会儿,见里头没有回应,似也有些好奇地微弯下了腰,往前面凑了一凑。
  于是霎那间,一张时隔多年,却仍旧白皙清俊眉目分明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向正端坐原位目光如电的徐新更靠近了几分。
  两方的视线隔着一道玻璃无声交汇。
  转瞬,又被其中一方错开收回。
  几秒后,林安终于在这份毫无回音的静默中直起了身体,接着习惯性地抿了一抿唇角,略有些尴尬地对着冷冷反射出自己影像来的车窗玻璃柔声道了句:抱歉,打扰了。,随后便捧着包转身离去。
  徐新坐在车里,依旧没有出声,只目光紧追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直直看着那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清瘦身影穿过了马路,而后走向了另一端的路口,又过了两秒,将手中偶然捡到的男士公文包递交给了路灯旁的某个岗亭,经过一番交流后,还回头往刚才经过的路段方向指了指。
  落日的余晖将那人略显单薄的身形清晰勾勒,分毫不差地落进徐新视线仿佛凝固住的眼底。
  他纹丝不动地对着那人所在的方位看着,两分钟后,又见那道瘦削的侧影微弯下了腰,似乎在亭外的蓝底登记板上奋笔疾书地写下了什么,片刻后复又抬起头来冲正值轮班休息的交警一笑,转过身重又折返向了来时的方向。
  徐新握在报纸上的手略一动,双目如炬地注视着对方再次一步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然后停顿,然后又在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拐弯,笔直地走进了一所名叫X县第二中学的高中校门。
  拥堵繁闹的路口在经过一番执交的指挥疏通后,终于让互相紧咬着的冗长车流开始有所松动。
  小王透过后视镜向依然目视着某个不知名方向的徐新看去一眼,开口轻轻叫了他一声,先生,随后琢磨了下眼下的情况,稍一迟疑后,又试探地问:接下来我们是?
  徐新滞留在不远处校门上的目光动了一动,少顷后,垂下视线微重又对上了手中的晨报。
  又过了片刻,才回复到惯有的不动声色,低声道:
  去酒店。
  晚上的饭局进行得很顺利,李平在C市负责经贸管理这一块时,可算的上下了不少苦功,截至两千年底,光是和海外合作的大小工程,就为C市谈下了5个亿不止,而这其间自然也包括带动与造福了周边的几个县级市及乡镇的发展。而X县,就是略吃到这份红利的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