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你...疯了?”
  “我没疯。”
  顾长卿看着他毫不在乎的脸,忽然就笑了。
  “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切都功亏一篑了吗?!”
  “功亏一篑?何来功,何来篑?”
  容离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眼前,狠狠揽住她的腰,逼她看着自己。
  “顾长卿,这皇位之争,你凭什么要掺和进来?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和容赫有什么仇?据我所知,他本就不认识你。那么你来告诉我,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要置他于死地?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对我说功亏一篑?”
  “我现在和你说的,是全村人的命!是的,我没有权利来对你指责什么,更没有立场来质问你什么,但是,就凭我知晓整件事情经过,我也能问一问你,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近一百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而生生葬送!就因为你的毫不在乎而命丧黄泉!这就是你的计谋?”
  容离毫无预兆地松了手,顾长卿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
  “顾长卿,我当你聪慧,却不曾想,你不过也是受世间人情限制的傻子。那些村民不过都是将死之人,我这么做,改变的无非是他们死去的时间和方式而已,反正总之是要死,为何不能为我所用,达到我的目的?我的计谋?你又怎知我又有何计谋?又凭什么干涉我的计谋?”
  顾长卿被他咄咄逼人的话击得节节败退。
  “我告诉你顾长卿,我所做的,从来不是没有缘由。你只想到父皇发现城南之事会责罚容赫,但你却不曾想到,一时的错误终归会被掩埋,只有长久以来积淀的怀疑与不满才最致命!这一次若是容赫真的被责罚,将来他也有将功补过的机会,那么一切就毫无意义。但是,如果今日让父皇对他产生怀疑,那么这怀疑随着时间推进会越来越深,直到根深蒂固,大树参天。那个时候,任他如何反驳,只要小小一件事就能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顾长卿抬头看眼前这个男人。
  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脸色都不曾变过。只有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透露出他的激愤。这个男人,就是整个健康待嫁女子的理想夫君。人人只道他平易近人,能文能武,谦逊慈悲,风度翩翩,可是,没有人说他心肠歹毒,权利当头!更没有人说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个男人,这个位高权重却如履薄冰的男人,或许没有人能看懂。
  “你们之间的权位之争,无非就是谁坐上皇位,谁俯首为臣。你们人人都想做皇上,人人都说要当一届明君,引着东晋一统天下,让整个天下吏治清顺、百姓和睦,让家家户户可以夜不闭户。你们所想的无非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让所有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这不就是你们每一个想当皇上的人的最终目标吗?”
  “可是你看看你如今,一个满口心系天下苍生的人,视人命如草芥,让百十个活生生的人沦为你皇位的牺牲品。如若这些人但凡有一丝一毫奸恶,你这件事也不为过。但这些人都是深受疫病摧残的无辜平民,那里面有妇女、有老人、有孩童!你有做到使其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你什么都不曾做到,你只会让他们死在你满口仁义道德之下!”
  “如果你是这样的太子,那你登上皇位,和容赫登上皇位,又有何区别?”
  顾长卿一句话说完,不去管容离面如死灰的表情,转身就走。
  容离没有动,没有开口,甚至快要忘了呼吸。
  第33章 嫡姐找上门
  顾长卿一经走出太子府,立马扶着墙蹲下来大口喘着气。刚刚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势早已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这一晚,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看似什么也不在意的太子殿下,竟有这样的心机与谋略。他与自己不同,这个男人做的事情永远滴水不漏而又胜券在握。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没有不达成的。而自己,真的是太急于复仇。
  回了太尉府,顾长卿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枉死的村民。
  她一直在责怪容离,一开始是因为他泄漏了与皇上同行的行踪,如今又是在责怪他草芥人命。可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消息是她一开始传出去的,也是她最开始放弃了所有能救村民的机会,更是她运筹帷幄,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这样的她,究竟是站在怎样的立场去指责容离的罪不可赦?
  顾长卿觉得自己很可怜。如果她只会利用无辜的人而他们丧失生命的话,那么她与顾长安,与郑氏有何不同?
  回了别院,顾长卿一夜未眠。
  其实她知道容离并没有那样深重的过错。如他所说,如果都是死,那么让这些人的死变成价值的话,好似并非罪不可赦。只是她始终不能让自己释怀,不能原谅自己满手沾染上的罪孽。顾长卿最害怕的是,这只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容离从顾长卿走后就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汤野轻轻走过去,给殿下披上了披风。
  “殿下,三小姐已走,您早些进来吧,马上就要天亮了,您再不歇会儿就得进宫了!”
  容离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喃喃。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
  “汤野,你说,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追逐的东晋吗?”
  汤野没有听到他喃喃的是什么,只是听到殿下在问自己,赶紧回了话。
  “殿下,您如今所做,都是在为东晋的壮大做准备而已。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您更配坐上那个皇位了。”
  “可是,有人说我不配呢...”
  汤野听着殿下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觉得甚是奇怪。抬头一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表情丰富,似高兴又似兴奋,还有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情愫在里头。
  顾长卿在府里平和安定地待了几日。这几日她不曾出门一步,只是在院子里看顾蛮和顾长远习武。
  每个人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每个人却也知道,不管她看起来多么不好,让她治愈的最快方法就是忽视。
  顾蛮到底是个孩子,看顾长卿这几日总是面色苦悲,心里实在难过。他问了别院里新来的婢女,还问了芍药姐姐,问她们怎样才能让女孩子高兴起来。芍药姐姐倒是没有怎么理睬他,只叫他别惹祸。其他的婢女捂着嘴偷笑,以为他看上哪家姑娘了。
  “阿蛮啊,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啦?”
  顾蛮的脸瞬间红透,可把新来的几个小婢女笑得肚子疼。
  “别瞎说!姐姐们只管告诉阿蛮就好,做甚要取笑阿蛮!”
  “好啦好啦不笑你!这女孩子呢,是最好哄的!要不就是送些好看的花,女孩子最喜欢花了!要不就是...送点吃的什么,女孩子也可喜欢吃了,什么蜜饯啊、桂花糕呀、花生粘呀,总之这些小吃食都能讨女孩子欢心的!”
  顾蛮把那些婢女的话拾在了心里,他想,姐姐虽然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但不过也就是十八的女孩子,应该也是喜欢花的!
  顾长卿看着顾蛮手里那一束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花时,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阿蛮...哈哈...你这是干什么呀?”
  “姐姐你笑啦!你终于笑啦!”
  顾长卿被阿蛮兴奋的语气弄得一怔。她不曾想过,这个偶然间被自己带回来的孩子,会这样在意自己的心情。好像自己笑了,竟比他自己遇到高兴的事还要开心。
  “姐姐,阿蛮的花是不是很有用?姐姐这么快就笑了!”
  “傻阿蛮!姐姐笑了你如此开心?”
  “是啊!姐姐笑了比我自己笑了还开心!”
  顾长卿捏了捏他逐渐圆润起来的脸蛋,看起来真像个姐姐。
  “你啊!这些花儿都哪里来的?我看我们院子里也不过就一些不知名的杂花而已。”
  顾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咧嘴笑了。
  “姐姐,这些花...是我从花园摘的...”
  “花园?那里面都是顾长安最喜欢的花啊。”
  “我知道的姐姐!凭什么只允许大房种那些名贵的花,而不许姐姐种?我就是要拿她们的花!叫她们欺负姐姐!”
  顾长卿看着阿蛮愤愤不平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啊,谁告诉你不许我种那些花儿了?只是我自己喜欢这些杂花而已。还有啊,顾长安是这个家的长女,也是嫡女,你现在算是我院里的人,在外说话都要好生注意。不要给别人抓了把柄知道吗?”
  “姐姐...你不喜欢阿蛮摘的花吗?”
  顾蛮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哪有!阿蛮给姐姐的,姐姐都喜欢!只是...你怎么就想起来去花园里摘的呢?”
  “昨日...昨日姐姐站在花园里看了很久,我以为姐姐喜欢...所以...”
  顾长卿想了想,自己昨日确实在花园逗留了一阵子,只不过她没有在看花,而是在想事情。没想到被这孩子给看了去,还拾在了心上。
  最开始收留他的时候,她没有想太多,只是一瞬间不忍。可如今她发现,有的时候真的能以心换心。
  看着顾长卿浅浅的微笑,顾蛮只觉得做什么都愿意。
  “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种名贵的花呢?花园里的花都很好看啊!”
  “名贵的花不适合我而已。你看她们确实好看,但越是好看越会引人采摘。不知名的花也有能与那些花媲美的,因为没有名气,知道的人也少,自然很少人会去抢夺追逐,岂不是少了很多事?”
  “况且,名贵的花娇,难以养活,若是有朝一日少了别人的注视,那也是活不下去的。杂花却很好生存,只需一捧水,一缕阳光就可以。人人都想做名花,却忘了一旦尝到那种瞩目的感觉,就再也无法做回杂花了。”
  顾蛮还是个孩子,似懂非懂。顾长卿见他连连点头,轻轻笑了。
  顾长安最近倒是很少来找麻烦,听芍药说,因为上次城南一事,顾长安常常被皇后召到宫中,明面上说是叫她去赏花,可谁不知道,这赏花时节早就过了,皇后此举,无非是想多探探顾长安,看她究竟能不能胜任太子妃。
  芍药看着自家小姐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倒是着急起来。这城南的百姓明明就是小姐去救助的,被伤了手的也是小姐,那大小姐不过投机取巧,故意做派而已,却被皇上看见,她也好意思把小姐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太子殿下明明就很关心小姐,那日她在外面买布料的时候,太子还专门托她把膏药送给小姐,可是小姐看到膏药却给了阿蛮!芍药真是看不懂小姐了,明明太子殿下有心示好,小姐却拒之门外,现在被大小姐捡了便宜去!
  “小姐...您到底为什么生太子殿下的气啊?”
  顾长卿一愣,微微转头。
  “谁说我生气了?”
  “您要是不生气,怎么会把那膏药给阿蛮?”
  顾长卿冷笑一声,“他给的,我就必须要收?”
  芍药听出来小姐语气很不好,赶紧闭了嘴不敢说话。
  “哟,妹妹这是训下人呢?”
  顾长卿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属于谁。
  “妹妹见过大姐。”
  顾长安略过她走到石凳上坐下,自顾自让人斟了杯茶,轻抿一口,这才开了口。
  “嗯,起来吧。妹妹,你这茶的味道可实在不好,又苦又涩,明儿我让人把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茶拿点来给你,省得别人说我们太尉府苛待了你去。”
  “姐姐哪里话,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珍品,这样的东西哪里是长卿能沾染的。妹妹知道姐姐体恤,多谢姐姐了。”
  顾长安瞥了她一眼。这个不可一世的顾长卿如此谦卑,她倒不适应了。
  “妹妹,姐姐想找你说说体己话,这...”
  顾长安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芍药。长卿了然,对着芍药挥了挥手。
  看着周围的婢女都出去了,顾长安这才悠悠然开口。
  “妹妹,你也知道,我因为城南的事被圣上看到,如今皇后娘娘常常召我入宫。我知道,你也去了城南。”
  顾长卿抬眼看她,等她说下去。
  “妹妹是怎么知晓城南一事的,我暂且不说,如今皇上以为只有我去了城南整整两天,若是这个时候妹妹说出去...我确实会受罚,但妹妹自己呢?城南一事如此隐蔽,你若是让圣上知晓你竟知道,那追查下去...”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从她两手间抽出自己的手。
  “原来姐姐今日为此事而来。那姐姐大可放心,长卿从来不曾想过要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