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色 第124节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皇后,眉头微皱。
  五皇子才四岁,这些书并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能轻易理解和学习的。皇帝自然不会相信是五皇子自己要读的,只可能是皇后为了让年龄小的五皇子不输给他的兄长们,授意五皇子的老师提前教的。
  皇帝目光淡淡的道:“读书还是要细嚼慢咽,贪多贪快却不求甚解,学了也无用。以后羑儿还是先跟着先生把《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等学好,先把字认全了再学其他的。”
  皇后恭敬道是。
  宫人端了甜汤上来,汤里浮着几颗浮元子,上面撒了桂花蜜。
  皇后又含笑道:“陛下也累了吧,臣妾让人做了甜汤,您用两口。”
  皇帝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甜汤,并没有什么胃口,理了一下膝上起皱的袍子,又随口问道:“皇后今天请朕过来,可还有别的事情?”
  “陛下许久没来臣妾的凤藻宫了,臣妾甚是想念陛下。今天又是初一,按理陛下该来臣妾的宫里,所以臣妾请陛下过来一叙。”
  皇后的声音里带了微微的埋怨,皇帝听着并不那么舒服,皱了皱眉,道:“皇后既无其他的事情,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在你宫里多留了。”
  跟着就站了起来。
  皇后见此心中有些气苦又觉得无奈,连忙跟着站起来,对皇帝道:“不过臣妾这里,倒是真有一事,是关于昭顺宸妃旧年的事情,想向陛下禀报……”
  皇帝转头看着皇后,目光渐渐的沉下来,打量了她许久,打量得皇后心里都有些惴惴起来。
  “朕倒是想听听,皇后能说出宸妃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而你知道的。”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愠怒,知道她必不会说些好听的,更怀疑皇后因为他最近准备立储的动作,因此准备故意诬陷牵扯四皇子的生母。
  皇后知道他有兴趣听,也不急不慢了起来。
  她叫来宫人,将五皇子带了下去,又让殿内的宫人内侍全都出去。
  宫人内侍行礼告退后,出了正殿,顺便将殿门都关上,然后远远的站着。
  而后没多久,就听得紧闭的殿门里面,传来一声碗盏碎裂在地上的声音,外面站着的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均不安起来,却不敢进去。
  而此时的正殿里面,皇帝正裂目震怒的盯着皇后,一副随时要吃了她的模样:“皇后,你身为中宫,心胸狭窄,毫无贤德,诬陷已经薨逝的宫妃,该当何罪!”
  皇后在地上跪了下来,对皇帝道:“此种大事,臣妾不敢妄言。昭顺宸妃庄氏旧年与孙良宜有私情,句句属实。宋国公府当年为了掩盖此事,庄氏被封为宫妃之后,打发了许多知道此事的下人。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她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臣妾是不愿意陛下受人蒙蔽,所以才冒着哪怕被陛下厌弃的风险,也要禀报陛下这件事。臣妾,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帝的眼神黑沉得像是一潭深井,他走下来,弯腰伸手捏着皇后的下巴,目光中甚至带了几分杀气。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话吗?宸妃已经过世多年,是非黑白随你们涂抹,她也无法站起来为自己辩驳。你们是不是就仗着这一点,所以才为所欲为,随意攀扯污蔑她的清白。真好,你们真好。”
  “皇后,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说完扔开她的下巴,怒气腾腾的抬脚离开。
  皇后仍跪在地上,在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陛下,臣妾真是一心为了陛下,说的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皇帝没有任何的停留,直接出了正殿。
  外面黄内侍看见他怒气冲冲从里面走出来,唤了一声“陛下”,皇帝没有任何反应,直接从他跟前走了过去,黄内侍连忙跟上,躬身跟着他一起出了凤藻宫。
  而身后,宫人在皇帝走后,进去扶起了皇后,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微微抬起头,微扬起下巴,道了一声“无事”。
  皇帝多疑,她说的这些事只要令他有了一丝的疑问,他都会命人去查探,而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怎么能容忍皇帝立四皇子为太子,难道他日她这个皇后,还要卑躬屈膝的去奉承孟氏吗。
  皇帝回到勤政殿,坐在御案前,脸上的怒气仍未消。
  他的手放在御案上,缓缓的握起,然后变成一个紧紧的拳头,连手臂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他想起了皇后说的那些话。
  许多事情,不经别人的提醒,皇帝从未往这方面想。但若经人提醒,皇帝心里却又浮起了许多事。
  皇帝从未将青樱和孙良宜想在一处,是因为他们一个曾经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一个是府里教书的西席,皇帝想象不到这两人会有什么交集。何况,贵妃进宫之前他就已经和青樱有过相处的机会,他也从未听她提起过或表现出与孙良宜有情意,那时贵妃对他情意深厚,任何事都不隐瞒,亦未听她提起过青樱已经心有所属。
  在宫里,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所有不高兴,他以为均是因小时候家庭变故后的遭遇所致,又因为她这些遭遇是他所致,他为此对她多有愧疚,亦有心要补偿。
  但如今想来,孙良宜和青樱之间又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他们如此恰巧均来自江南,孙良宜为何会待在宋国公府多年不肯离去,偏偏青樱去世后他便科举入朝为官,孙良宜对四皇子的疼爱亦超出了一个老师的限度。
  皇帝想起这些年对孙良宜的欣赏、喜爱和信任有加,此时口中像是含了一口恶心的苍蝇。
  皇帝将黄内侍叫进来,对他道:“你让皇城司的人进来见朕,朕要让他们查一件事。”
  “是,陛下。”
  黄安悄悄的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皇帝,又小心的问道:“陛下,您今日还召了孙大人来为您筵讲,孙大人如今已经在勤政殿外侯着,可要请他进来,或还是先让他回去?”
  皇帝挥手挥落桌子上的砚台和书籍,砚台里未干的墨水洒落在地上和书籍上,让地上显得狼藉一片。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熊熊的烈火:“让他给朕在外面侯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孙良宜救下四皇子
  孙良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更不知道皇后与皇帝说的那番话。
  他在外面站着,听到内侍传来皇帝让他在外面继续侯着的旨意,心中微有些讶异。他知道此时皇帝在里面并未面见其他大臣, 如今这样, 那便是故意晾着他。
  孙良宜想了一下, 想不出最近哪里有惹恼皇帝的地方,但皇帝让他侯着,他也只能侯着。
  进了四月之后, 天气渐暖。
  正午的太阳久晒在人的身上,还是会让人感觉到炎热,又因为如今早晚寒凉,孙良宜身上穿的并不少。因此,他站了没多久, 就感觉身上热意涌上来, 里面的衣裳渐渐汗湿。
  皇帝让孙良宜在外面站着足有两个时辰,才令人将他请了进来。
  此时勤政殿里已经被收拾过,并看不到皇帝曾经发怒过的痕迹, 皇帝也重新变得喜怒不表,让人猜不到心里在想什么。
  孙良宜跪下来行礼问安:“臣见过陛下。”
  皇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亲自下来将他扶了起来, 声音淡淡的道:“起来吧。”
  孙良宜道是, 然后站了起来,又问皇帝:“不知陛下今日想让臣筵讲哪一篇?”
  “不忙, 这么久以来, 朕顾着让爱卿忙于朝事, 倒是忘记了关心爱卿的家事。”
  皇帝看着孙良宜, 连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想放过:“朕倒是有些好奇, 爱卿如今也将近而立之年了吧?自你入朝为官以来, 朕听闻也有不少朝中大臣想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你,爱卿都拒绝了,爱卿为何至今不愿意成家?”
  孙良宜垂首回答道:“回陛下,臣一人独身自在惯了,不耐家中有人管束。且臣以为,男子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著鞭在先,臣如今未能为社稷立下半分功劳,无心成家。”
  “娶妻生儿也不耽误爱卿为社稷尽忠,不然满朝文武,倒全都不该成亲生子了。且本朝以孝治天下,无后亦是不孝。爱卿身为朝臣,更应当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朕听闻昌萍郡主对你倒是青眼有加,多年来倾心于你,过了碧玉年华仍不肯另嫁。昌萍是个好姑娘,配你也足足有余。这样吧,不如朕下一道圣旨,亲自为你和昌萍郡主赐婚。”
  “黄安,进来侍墨。”
  孙良宜先是惊愣,接着连忙跪了下来,脸色焦急的阻止道:“不可,陛下。”
  皇帝目光冷冷的看着他:“有何不可,怎么,你觉得昌萍郡主还配不上你?”
  “是臣配不上昌萍郡主。”
  孙良宜犹豫了一下,脸上作出有几分难言之隐的表情,又像是下决心坦白一般,对皇帝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并非想辜负圣意,而是臣身有隐疾,无法尽人夫之责。昌萍郡主千金之躯,岂可嫁给臣受此委屈。”
  孙良宜将头磕在了地上,郑重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是吗。”
  皇帝脸上仍是不辨喜怒,让人看不出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朕不知道原还有这样的缘由,爱卿既然身患隐疾,那切不可讳疾忌医,待爱卿回去后,朕命几个太医去给爱卿瞧瞧。若真是有疾,也好趁早治愈,早日娶妻。”
  “臣,谢陛下。”
  “你先回去吧,今日朕心情不佳,筵讲便待下次再说。”
  “是。”
  孙良宜从勤政殿出来后,抬头看着勤政殿的方向,只觉得身上一身的冷汗。
  他先回了自己府中,沐浴后站到屏风里面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一边整理了衣裳,手摸到手腕处的铜钱,想到了什么,接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穿好衣裳出来后找了一顶帷帽,找来身边伺候的小厮,吩咐道:“给我准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东跨院里,孟季廷听到纯钧悄悄跟他说孙良宜来找他,且此时就在他外院书房时,脸上有几分惊讶。
  这些年来,他们两人之间的接触表面上看并不多,至少外人看来,孙良宜自离开了宋国公府之后,就好像忘记了这个旧东家,入朝之后并不与孟家一系的人深交,而宋国公府也并未提拔过孙良宜。
  孙良宜会此时来找他,那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青槿正带着孟毓心准备孟承业抓周时要用的物品,孟季廷看了她们一眼,对青槿道:“我去外院书房一趟。”
  青槿对这习以为常,笑着对他道:“爷去吧,我们等您用晚膳。”
  孟季廷点了点头,带着纯钧出了东跨院,去外院书房见孙良宜。
  孙良宜在书房里呆的并不久,两人在书房里只谈了一会儿的功夫,孙良宜便又悄悄的从侧门坐了马车离开。
  孟季廷则又在书房里来回的走着,不一会之后,纯钧给他送来了宫里递出来的消息,接着皱起了眉来。
  他在书房里愁眉沉思了许久,然后才起身回了东跨院。
  刚进东跨院的门,便被孟毓心拉着去看她们给孟承业准备的抓周用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和娘娘给业儿准备的,这支毛笔,还有这个小算盘,都是我送给业儿的。”
  孟季廷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浅笑了下。
  青槿正牵着孟承业,见他面带愁色,问道:“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孟季廷不想令她担心,对她摇了摇头道:“无事。”
  孟季廷抱了孟承业,和青槿一起坐到榻上。
  青槿最近在教孩子学话,喜欢带着小儿子认东西,孟承业也很得意的跟父亲显摆他最近学到的字,指了榻上的小几,抬头跟父亲道:“桌。”
  然后又指了指周围的椅子、茶碗、花瓶等,一一抬头告诉父亲“椅”、“碗”、“瓶”,然后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看着父亲。
  孟季廷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笑着对他道:“业儿真聪明。”
  孟承业笑了起来,又指了屋里一样一样的东西告诉父亲是什么,但孟季庭却没有认真听,跟着脸上又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孙良宜告诉他的那些话,以及他得到的宫里的消息。
  孙良宜和青樱当年的陈年旧事,他当年只是将那些知道一二的下人打发了,但只要知道这件事的活着的人越多,这件事就不可能永远隐瞒得住。而若让他就为了隐瞒这件事,将那些无错而无辜的下人全都杀了,那也不是他们孟家人能干得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