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还是我。”
  “都是你?”莫欢惊道。
  “要不谁来陪你?”莫羡反问,伸手把输液管理了理,刚才有个地方折了。
  “要不……雇个护工吧。别耽误你上班。”莫欢说。
  “我请假。”莫羡淡淡道。
  莫欢难以置信地看看莫羡, 问:“你为了照顾我请假?”
  莫羡一向是个工作狂,发烧到医院都带着笔记本电脑边输液边工作,如今竟然为了他请假做陪护,莫欢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那么重要。
  “你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莫欢犀利地问。
  莫羡不语,只仰头看着输液袋。
  这时候护士进来了,问:“尿了吗?”
  莫羡说:“他刚醒。”
  护士瞄了眼床上的莫欢,很公式化地吩咐道:“赶紧想办法尿尿,术后六小时需要排尿,不行的话就得插尿管。”
  莫欢一惊,问:“谁插?”
  护士因为莫欢那场抗日民族保卫战的戏码,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只对莫羡说:“帮他努力一下,可以热敷辅助刺激,十分钟后我再过来。”
  言外之意十分钟内还不能自住排尿,护士姐姐就要对莫欢的鸡儿下手了。
  莫欢目露惊恐,看看莫羡。莫羡也犯了难。莫欢虽说是亲哥,却是个大男人……她怎么帮他?莫羡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关忆北打电话,想问他该怎么办。可他的电话一直占线。
  十分钟后护士姐姐来了,莫羡背过身去,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莫欢哼哼两声,听护士说:“呦,尿量还不少呢!”
  莫羡坚决不回头。
  半分钟后,护士说:“再过两个小时,让他下地走走,免得肠粘连。排气后才能进食进水,千万别嘴馋忍不住,否则只能自己受苦了。记住了吗。”
  莫羡回应称知道了,护士带着东西离开,莫欢才敢看看莫欢,只见他一个糙汉子脸早红到了耳根,满面的悲怆,闭着眼说:“你还是叫个男的来吧,晚上你别在这儿。”
  莫羡则也深以为然了。
  关忆北打回来电话,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是莫欢术后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术后排尿排气都很重要,我马上过来。”关忆北非常明了地说。
  所以,晚上莫羡还是回家了,因为莫欢坚持要跟关忆北一起过夜。
  接着以后的日子都是如此安排:白天莫羡来医院,晚上关忆北陪莫欢。
  关忆北不知道在忙什么,白天几乎见不到,只有晚上交接的时候莫羡才看得到他。徐婉来看过莫欢之后,跟莫羡说关忆北还在休病假,不过每天上午来医院看一下韩萱,算是查房,毕竟他是韩萱的主治医生,其他时间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莫羡知道,能让他撇下医院的工作的事情,只有无国界组织的任务了。可这次他显然是去忙别的什么事情。
  忙什么,她问过,他不说。
  后来八哥跟四哥也来帮了两天忙,莫羡让他们替关忆北,自己仍然管着莫欢白天的起居护理,坚决不让爸爸妈妈前来看护。
  她一则关心莫欢,二则想找点事情做,越累越好,让她忘了稽核那件糟烂事。
  所以她的日子一点没有因为不工作而变得空闲下来。照顾一名术后恢复的病人比在办公室坐一天要劳心劳力得多。
  这几天公司里没有人打电话给她,连小南都一点消息没有。莫羡曾经给韩略跟小南各打了一个电话,韩略让她安心等,小南则说刚换岗位要忙疯了,然后顺便告诉她,稽核的事情还没有结论,这几天苏珊飞去了趟美国,现在又回到了公司。
  “她也没有在查什么了,就整天闲待着,没事儿过来找韩总裁谈谈人生,倒是没再找谁的麻烦。”小南汇报道。
  莫羡收起手机,隐隐约约有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的预感。
  都说女人第六感很准。
  莫欢术后第九天,恢复良好,被准许出院。下午,八哥开车来把莫欢跟莫羡接回家,刚到家门口,莫羡接到了小南的电话。
  “莫总……”小南吞吞吐吐的,只叫了一声,没有往下说。
  “鉴定结果出来了?”莫羡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小南“嗯”了声,也不肯说话了。
  莫羡的神经绷了起来。
  “怎么样?”
  “不好啊,莫总。”小南吸吸鼻子,说,“韩总裁刚叫我进去,让我看了鉴定报告。上面说笔迹相似度97%,可以判定是同一人的笔迹。”
  莫羡手里的包掉到了地上。
  八哥弯腰把包替她捡起来,问:“怎么了你?打电话都打走神了?”
  莫羡抓过包,匆匆对八哥说:“我要去趟公司,你照顾大哥。”
  说完莫羡便跑了出来,开车前往公司。
  公司里还是老样子,可却没几个人认识她。她没化妆,踩着一双球鞋,身上是为了方便行动穿的灰色运动套装,头发也是扎了个马尾,看起来像个来实习的工读生。
  莫羡一路往韩略办公室跑去,跑到了门口的时候,迎头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韩萱,跟人力总监。
  苏珊眼睛贼得很,一眼认出了她,即刻拦住她满面惊喜地说:“呀,莫总,来得真巧,公司刚发出通告,你的停薪留职期到现在为止了,你可以来公司上班了。”
  “是么?”莫羡冷淡道。
  “不过,工作地点会有些变化。”苏珊莞尔,继续说,“前任中国大区总裁不是去了印度,莫总是前总裁的旧部,所以,公司董事会决定,也派莫总去印度区,担任那里的销售总监。莫总能力这么强,肯定能把印度市场做起来吧?”
  莫羡脸色一变,撇下苏珊,径直进韩略办公室。
  她要直接问韩略,然而,韩略给她的答案跟苏珊所说的如出一辙。
  韩略满面无奈,说:“莫羡,人证,物证都有,关键是连代理商都说你有份参与。这件事,我跟克鲁斯都相信你,也替你争取过。可证据链太完美,董事会那边震怒了,你这件事又紧接着发生在前任总裁贪腐的事情后面……”
  韩略是在宣告她的死刑吗?
  莫羡很难相信结果是这样的,她拿着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书,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97%这个数字像针一样,扎在她眼睛里。
  还有那张收条,那个签字以假乱真,她自己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怎么可能?她没签过的东西,怎么会白纸黑字地出现在这里?代理商怎么能说她有份参与分赃?孙经理为什么敢于诬告她,马特助为什么敢于协同做伪证,苏珊又那么信心满满地影射她会离开销售部。
  所有的事情,再回头看,仿佛一个局,被人精心设计过的。
  是……苏珊吗?
  冯舸说她查过的案子每查必中,即使有疑点也让当事人无法反驳。那她是不是每次都能把局设得这么无懈可击?
  派她去印度,说什么调遣,根本就是变相地逼人离职吧?
  她难道就这样白白被设计了?
  “我请求公司重新做笔迹鉴定,换一家机构!”莫羡把鉴定书拍到韩略办公桌上,厉声说。
  韩略捏捏眉心,沉重地说:“莫羡,这家机构已经是国内最好的了。其实关医生也找人做过鉴定。他前阵子要了这份收条的照片,找他在美国认识的法医,那名法医所在的服务的机构在国际上都很有声誉。他托那个人做的私下鉴定结论,笔迹相似度也达到了90%。所以,如果只是在笔迹鉴定上下功夫,你翻案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那我要为我没做过的事情,放弃我奋斗的事业,毁了我在业内的声誉?!”莫羡嘶吼。
  韩略也是无奈,抬手向下压了压以示她镇定,说:“莫羡,先冷静下来。我们再想想办法。我相信你的职业操守,你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好吗?”
  对于这种柔弱无力的安慰,莫羡一个字儿都不想听,她把鉴定书扔到地上,转身快步走出了总裁室。
  她走得极快,心里非常乱,气愤又无助,火大又沮丧,连续撞了几个人,仿佛听到惊叫,又仿佛听到讥笑,她一概不理,乘电梯下楼,跑到了外面。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外面没什么人。西晒的太阳照在身上,烤箱一样的热感。
  莫羡觉得眩晕,无力。
  包里的手机在响,她不想接,只是茫然地站在街边。
  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来往的人留意到她,都拿奇怪的眼光看她。她抬起头,看眼前的高楼大厦。楼高得直入云霄,她也曾站在云端,如今却被生生地踢了下来,摔了个惨不忍睹。
  三年,她放弃了关忆北,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亦舒笔下的喜宝有句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放弃了爱情,然后寄情于工作。三年来,这所有的一切,她以为稳稳抓在手里了,一朝全被撕裂了。
  仿佛之前的都是假象,简简单单便可一切归零。
  莫羡给不出答案,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她浑浑噩噩的,等到再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在酒吧里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了这家酒吧。
  这里是她常跟客户谈生意的地方,环境放松,人的反应也更自然一些。这里的酒种类很多,品质也都不错。这次,她看到吧台里存的酒之后,就有醉死的冲动。
  她要了两瓶轩尼诗,一直喝,酒是什么味道她统统没再管,她只想麻痹自己,不去想任何事。
  手机一直响,她烦得很,看也不看是谁,直接摁了关机键。
  后来她喝到茫然,趴到吧台上,觉得有人扶她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好像看到韩略的脸,他说:“起来,我送你回家。”
  她抬手去挡他,大着舌头问:“你……谁叫你……来的?”
  “这里的酒保。”韩略说。
  莫羡扭头看看吧台里面站着的酒保,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就对他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走了!”韩略说,硬是抱着她,拖着她离开了酒保,把她塞进他车后座。
  莫羡躺下后脑子立刻就雾茫茫一片,晕得厉害,也晕得恰到好处,起码她什么都不用想。
  她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仿佛一瞬间,仿佛几个世纪,等韩略又来抱她出去的时候,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
  她的头搭在他肩上,身子挂在他的手臂上,被他从车里抱出来。
  莫羡的身子柔若无骨,四下又是无人的地下车库,孤男寡女,肌肤相亲,韩略有些难以自持。
  韩略把莫羡压在车上,双手抓在她肩膀上,使了力,抓得她难受。
  莫羡觉得脑袋太沉,抬不起头,只能抬起手,软绵绵地推了他一把,嘟嘟囔囔地抱怨:“你轻点儿……”
  韩略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莫羡皱皱眉,抬起头,看到韩略眼里闪烁着某种东西让她心头一震。外面的空气比车内清冷些,让她觉得清醒,脑子里警铃大作起来。她扭过头,努力辨认四周的环境,分辨出这里应该是她家小区的底下停车场。
  她把手扶在他胳膊上,艰难地说:“放开……我,我自己……回去……”
  韩略却慢慢靠近她,声音有点儿颤,低声道:“莫羡。”
  莫羡使劲儿闭眼,盼着自己能更清醒些,手反复地握紧,松开,想要再多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