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纪王笑着将她捞进怀里,两人前胸贴着后背,俱是不着寸缕,徐南风感觉到他身上的炙热,心中警铃大作,回首道:“少玠,这样不可不好,你又想作甚?”
  “不做甚。”纪王压低嗓音哑声道,“宠了你这么久,偶尔也想欺负欺负你。”
  徐南风可没有精力同他翻云覆雨了,便扯过被子裹住身躯,默默挪到床榻边。
  纪王忍笑,撑起骨肉匀称结实的上身,将她从榻边拉了回来,低声笑道,“好了,再挪就要掉到床下去了,今日且放过你。”
  说罢,他温柔地扳过徐南风的身子,柔声道,“让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
  徐南风耳尖一红,忙道:“不必看了,舒服得很。”说着,她撑着起身,将床头零落的衣裳一件件艰难穿上。
  纪王单手撑着脑袋,倚在床头笑看她,打趣道:“既然夫人觉得舒服,以后便日日让我多伺候几回。”
  日日?几回?
  徐南风登时哭笑不得,扶着老腰喟然长叹:那我多半要疯。
  十二月初,洛阳下了初雪。
  碎雪如盐,窸窸窣窣地落在院中的湘妃竹间。徐南风往炭盆里加了炭,便拢着袖子坐在纪王身侧。纪王正在写年底需用的述职表,徐南风便在案几上寻了一本旧书捧着看。
  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曾出声,静谧中又透着几分温馨来。
  约莫一刻钟后,纪王停了笔,徐南风便顺手将小手炉递了过去,轻声道:“喏,暖一暖指头。”
  纪王却并未接那暖炉,只是起身挪到徐南风身后坐好,长臂一伸搂住徐南风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肩头,顺势吻了吻她秀美的颈项,温声道:“在看什么?”
  “《百鬼匠集》,里头介绍了许多奇门遁甲、机关之术。”
  纪王的手因长久握笔,被冻得微凉,徐南风便拉起他的指尖塞入自个儿的袖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指尖。
  “你何时对这些奇门遁甲感兴趣了?”
  “随便看看的,打发时日罢了。”
  闻言,纪王眸中闪过一丝愧色,低声道:“年底事务繁杂,冷落你了。”
  徐南风想起纪王在某些方面的龙精虎猛,便笑道:“你那么爱折腾,我倒宁可你冷落我些。”
  纪王笑了,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夫人是在夸我么?”
  徐南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捂住耳朵道:“别闹了,痒。”
  纪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胡闹了一阵,窗外的风摇动碎雪和竹叶,地面已是积了薄薄的一层白,纪王便道:“听母妃说宫中梅园的梅花开了,择日我带你去瞧瞧。”
  徐南风笑着回应他的吻,点头应允:“好。”
  然而,这一场红梅他们终究没来得及赏看。
  十二月中旬,塞北胡族首领乌勒骨单于遣使进京,向皇帝提出了休战的提议,并请求联姻。
  汉、胡两组数百年来交战不休,早已兵力疲乏,乌勒骨单于主动请求休战联姻,这与两国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大炎的皇帝不可能拒绝。
  但朝中诸位公主都已出嫁,唯有九公主和十一公主待字闺中。
  十一公主年幼,才十岁,自然不在和亲之列,那么联姻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九公主身上。
  那一天的雪未停,贤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婢芝麻匆匆赶往纪王府,红着眼睛道:“四殿下,您快去宫中一趟罢,九公主出事了!”
  第51章 和亲
  听说九公主成了和亲人选, 徐南风和纪王匆匆披了斗篷便赶往宫中。可今日并非入宫探视的日子,纪王借上表述职之名,在宫门的碎雪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 才等到小黄门的回信。
  来仪殿今日静得可怕, 纪王和徐南风刚进门,便见一只茶盏迎面飞来, 摔碎在纪王脚下,碧绿的茶水飞溅开来, 染在他一尘不染的皂靴上, 晕开一团深色的痕迹。
  而碎瓷片的旁边, 赫然跪着九公主和剑奴。
  气氛一时很凝重。
  宫婢和内侍屏息以待,伫立殿中两旁,而须发斑白的老皇帝则坐在最前头, 双目圆瞪,怒视九公主,一副龙颜大怒的模样。贤妃娘娘侍奉在君侧,悄悄给纪王递了个眼色。
  纪王和徐南风对视一眼, 随即跨过满地碎瓷渣,撩袍跪下,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叩见母妃。”
  皇帝冷哼一声,威严道:“你们来做什么?一个个的都不省心,滚出去!”
  纪王不卑不亢,慢条斯理道:“回禀父皇, 年底的述职表儿臣已备好,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特来呈给父皇。”
  贤妃也笑着打圆场:“南风是臣妾叫来的,上月底我与她便约好了,今日要来取我新做的冬衣。”
  贤妃是江南女子,嗓音如同她的人一般温婉,如流水凤鸣,十分好听。皇帝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些许,虽然面色依旧有些难看,但还是命人给他们夫妻俩赐了座。
  “老四,你也劝劝这丫头,身为公主,却跟自己的侍卫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说罢,皇帝沉沉地望了贤妃一眼,道,“你也是,朕将惜月交给你教养,你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教会她!”
  贤妃忙敛眉跪下,以额触地道:“臣妾无能,臣妾惶恐。”
  纪王刚要开口,九公主却挺直了背脊,抢先开口道:“我没有同自己的侍卫厮混在一起,也不关母妃的事。”
  “混账东西!那你究竟是因何不愿和亲?”皇帝儿女众多,还无人敢像九公主这般直言顶撞他。
  纪王安抚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背,示意她谨言慎行,这才扫视地上沉默跪着的剑奴一眼,温声道:“千牛卫因何在这?”
  剑奴抬起眼,俊秀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字一句道:“卑职自幼仰慕九公主殿下,恳求陛下开恩,准许九公主下嫁于卑职!”
  皇帝勃然色变。
  再说下去,怕是来仪殿要血溅三尺了……
  纪王眼神凌厉了些许,压低声音道:“千牛卫,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么?”
  “卑职知道,大炎的驸马不是谁家儿郎都能当的,但愿陛下给卑职一些时间,卑职愿赴汤蹈火,杀敌报国,以求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九公主。”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赤红的眼中一片决然,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剑奴乃影卫出身,无父无母,感情淡漠,若非遇到真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惶恐,他绝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剑奴的喉结几番滚动,再叩首,姿态卑微到了极致,哑声道:“是卑职一直缠着九公主,陛下若要责罚,便罚卑职一人。”
  “刘霈,你救过朕的性命,朕不愿杀你,好自为之!”
  说罢,老皇帝一拍案几,上等的梨木案几竟然裂了一条缝。他转而怒斥九公主,“能代表大炎和亲,去造福北疆蛮夷之辈,乃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何况你既出身帝王之家,享无边尊荣,便要挑得起这个国家的责任!此事朕说了算!”
  九公主笑了笑,两颗眼泪将落不落的挂在眼睫上,凄惶道:“我不要这福分,也不要什么无边尊荣……父皇,我只是想做个平凡的人,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身为帝姬,只有服从与不服从,没有喜欢与不喜欢!”
  “我不服。”
  “你说什么?”
  “如果和亲是我的使命,这样的使命,我不服。”
  “小九,莫要再说了。”见到皇帝色变,纪王起身,下意识护在九公主身前,撩袍跪道,“小九年幼不懂事,还望父皇息怒。”
  皇帝刚平息的怒火又蹭的一声烧起,他猛地起身,绕过纪王,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这个叛逆的女儿,眸子冷厉如刀,来回剐在九公主身上,沉声道:“惜月,你是铁了心与朕作对?”
  九公主飞速地抹了把眼睛,笑得满脸是泪,嗤道:“父皇,不是我要与你作对,是你在逼我。”
  “好,好,朕逼你。”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暗,冷声道,“朕就让你瞧瞧,什么才叫‘逼’!”说罢,他朝门外喝道:“来人!”
  候在院中的侍卫便纷纷推门而入,抱拳道:“属下在!”
  “将千牛卫拖下去,笞刑伺候!”
  九公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父皇,他救过你的命!”
  侍卫动作飞快,很快将剑奴强行架了出去,扒了他的外衣,将他按在雪地里,随即有人备好了浸了盐水的鞭子。
  咻——啪!
  鞭子划破空气,带着咻咻风响,打在剑奴的背脊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剑奴闷哼一声,很快有鲜血透过单薄的里衣,朝外渗了出来。
  九公主漠然地望着庭院外施刑的人群,秀丽的面容一片苍白,好像那些鞭子狠狠地甩在了她的心上。她匍匐在地上,咬着唇,哽声道:“你不要打他,有什么刑罚都冲我来!”
  徐南风着实看不下去了,跪在纪王身侧,朝皇帝的背影深深一叩首:“陛下,爱恨痴嗔乃人之常情,九公主才貌兼备,剑奴……千牛卫仰慕她实属正常,万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切勿动怒伤身。”
  皇帝并不以为意,“纪王妃说得轻巧,和亲一事关乎胡、汉两族利益,他俩却在朕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如同儿戏,叫朕如何不罚!”
  徐南风还欲再劝,纪王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勿要多言。
  徐南风便闭了嘴,保持缄默。
  “可千牛卫曾救驾有功,乃是父皇您亲手擢升的功臣。如今因儿女私情而重创功臣,恐教人不服,有损父皇重贤的英名,望父皇三思。”后宫不议正事,此乃宫中大忌。徐南风不方便说出口的事,纪王便张嘴替她说了。
  皇帝听了此话,心中觉得在理。可九公主性格实在太过刚烈,若不驯服,将来让她嫁给乌勒骨首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有损天颜的祸事来。
  她是头乳兽,若不趁早拔了她的爪牙,恐后患无穷。
  皇帝再三思索,方沉声道:“惜月,你既与他信誓旦旦,朕便让你们作对苦命鸳鸯。听着,刘霈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你若选择和亲,从此与他割情断爱,朕便饶了他的性命;若你执意要同他厮混,朕便让这笞刑继续,直至将他活活打死为止。”
  雪越下越大,鞭打皮肉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剑奴的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每一鞭落下,都会带起血珠和碎肉飞溅,溅在皑皑白雪中,触目惊心的红。
  剑奴冷汗涔涔,汗珠从额上淌下,还未流到眼角,便在寒风中凝成了冰渣和寒霜。他沉默地承受身体上巨大的痛楚,但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九公主所在的方向,就那么沉默地、坚定地望着她。
  几十鞭下去,他的视线已明显地开始涣散,面容因剧痛而轻微扭曲。但他一直强撑着跪在雪地上,隔着满目凄寒的风雪,茫然地追寻九公主的方向,如同一尊颓圮破败的石雕。
  九公主闭上眼,泪水浸透了衣襟,嘴唇被她咬得发白破皮,流出殷红的血来。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恍如隔世。
  她握紧了双拳,终是如同抽去浑身力气般,绝望地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皇帝为人冷硬,若是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真的会活活地打死剑奴。
  放弃他,让他活;抑或是选择他,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九公主知道,父亲是在用这般残忍的方式逼她屈服。
  “别打了……我答应……”
  她捂着剧痛的心口,跪在如寒冰一般冰冷的地砖上,先是喃喃,继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冲出门外,跑进风雪之中。她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力气,一把推开行刑的禁卫,将血肉模糊的剑奴搂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声裂肺地吼道:“你赢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去和亲!”
  被鲜血浸透的雪,是那样的凄美,那一瞬,九公主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笞刑支离破碎,只余下满地的鲜血碎肉,拼也拼不起来。
  她像是被人抽掉了满身脊骨,背脊一下坍塌了下来,浑身染血,将脸深深地埋入剑奴的颈窝,发出破碎且绝望的呜咽。
  “我认输了……饶了我们罢……”
  今日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日,盖住了来仪殿的血,也盖住了往日那段无忧的岁月,余下的,只有满心的疮痍。
  “这位小哥哥,你好生漂亮呀!”
  “九公主,从今往后,我剑奴便是您的侍卫,负责保护您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