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顾九渊目光扫过他紧攥着的拳头,体内动乱的真气缓缓平复。
  是夜,神隐教一处阁楼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好酒美人、笙歌燕舞在前,可贵客只低头执箸,一言不发的进食,引得沈飞白几人大眼瞪小眼,都在用眼神使唤同僚去给贵客敬酒,好活跃气氛。
  但关衍和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双方因教主有了短暂的交集,偏偏教主把人忘了,没有教主从中调节,他们又不好越俎代庖,做什么都觉得尴尬。
  独坐高台上的顾九渊摇了摇手中盛着透明清冽液体的琉璃盏,收回落在关衍线条刚毅的侧脸上的余光,将琉璃盏贴上薄唇,待香冽的酒湿润嘴唇后,他放下杯盏,微微压低嗓音,说了句:退下。
  他声音不大,可在殿中尽情扭动腰肢的舞女和卖力演奏的乐师如雷贯耳。
  水袖落下,舞女微微欠身,与抱着琴箫的乐师轻轻退出殿外。
  雪色锦衣像怒放的白芍一样在华座上散开,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的教主一手支颐,如玉雕琢而成的指轻抵着光洁的下颚,引人遐思的嫣红薄唇被酒液润得透亮,叫人瞧上一眼便面红耳赤。但无人敢盯着教主看。
  坐于高台之上的教主就是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花,即便在阳光照耀下瑰丽绝伦惑人心神,亦无人敢亵渎。
  教主这块寒冰过于尖锐强大,无人捂得热,触之严寒刺骨,她们只敢仰望不敢肖想。
  下首众人的神态皆落入顾九渊眼中,唯独一人进殿后遥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归于沉寂。
  不似那些忍不住偷偷看他的舞女乐师,男人垂眼落座后,恍若老僧入定般木着一张脸吃菜,要不是男人看到他曾愣了一瞬,暴露男人内心的情绪,他都不知道男人这么能忍。
  薄唇弯出不明显的弧度,顾九渊起身朝舞女退下后绷紧了腰背的关衍走去。
  艳丽的裙裾如水般褪去,殿内安静下来,可那道落在侧脸的视线越发灼热,关衍咽了咽口水,拿着筷子有些无措。
  下一刻,雪白衣摆出现在视线里。
  衣袂晃动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递到了跟前,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这是珍藏了十八年的秋露白,阿衍不尝尝?
  关衍愣了愣。
  那如白玉雕就的修长指掌就这么轻轻捏着琉璃盏停顿在他跟前等候,关衍猛一回神,目露窘色,忙放下手中箸,端起桌上的酒杯。
  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关衍飞快的和顾九渊对视一眼,便仰头垂眸把杯中酒色萤萤如秋露,闻之醉人的液体一饮而尽。
  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急速滚动的喉结上,薄唇勾起,亦缓缓把盏中酒喝完。
  少年喝酒的姿势极美,优雅贵气却又强势凛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可关衍不敢看,早早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案上的菜肴。
  明日就要启程,阿衍不喜吵闹便早点歇息。
  顾九渊轻声道,说话的语气不冷不淡。关衍回了声嗯。
  顾九渊也不在意,瞥了眼几个属下,吩咐两句便先一步离去。
  殿外月亮爬上树梢,幽幽月光照在青鬼獠牙面具上越发狰狞,可少年红唇微弯,狰狞与昳丽交织,撞在一起给人视觉极大的冲击。
  足下轻点,顾九渊飞身掠上屋檐。
  月色正好,顾九渊立于飞檐上,双手背负身后,居高临下的打量月色下的神隐教。
  一切如旧,只是他手中无剑。
  他把剑弄丢了。
  手中空落落的感觉不太好。顾九渊拧眉,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剑。
  教内巡逻的守卫远远瞧见一道在月华下快速舞动的白色身影,见怪不怪。低头行礼后,继续巡逻。
  迫人的视线随着顾九渊离去而消失,关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对上三双眼。
  除了教主,沈飞白算是和关衍较为相熟之人,自是由他缓和气氛。沈飞白遂端起酒盏对关衍笑笑:教主向来冷傲,关衍公子您多担待。
  关衍没回话,看他举杯示意,端起酒杯和他对碰。
  吴长老温雅一笑,也把杯子凑过去。
  妾身也敬您一杯。柳长老掩嘴轻笑,眸光盈盈的看着关衍。
  啧!易护法哼了声,冷漠不屑的瞅了柳长老一眼,大步走出殿外。
  柳长老眯眼甩个眼刀回去,转头柔声道:除了教主,易护法对谁都是这幅晚娘脸,关衍公子您别管他。
  关衍一介粗人,当不起公子之称,各位长老莫要折煞关衍。关衍饮尽杯中酒,淡声道。
  没有所谓的不卑不亢,男人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关衍公子过谦了。吴长老执起酒壶给他把酒满上,微笑道,我等敬仰的是您的人品而非其他。
  没错!沈飞白笑眯眯的接话,关衍公子您虽非江湖中人,可比起江湖中某些道岸贸然的伪君子更有狭义仁道之心!
  关衍心里苦笑。若他真如沈飞白所说,易护法就不会冷眼看他了。
  端起酒杯,关衍喉结一滚,把苦闷和酒一同咽下肚子里。
  时候还不算晚,可教主发话让人早点歇息,沈飞白三人也不便久留关衍。待他喝完三杯酒,吴长老叫人带他回住处。
  柳长老施施然坐回案后,慢悠悠的给自己倒酒:就这么把人放走?
  吴长老把空杯递过去:你还不了解教主?
  柳长老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勾唇给他倒满酒。
  沈飞白眨眨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关衍公子真是个实诚人。
  沈飞白挠挠头,不明所以:关衍公子宅心仁厚,是挺实诚的,怎么了?
  吴长老与柳长老相视一笑,没解释。
  关衍回到松涛阁,早有仆从备好热水衣衫给他换洗。
  依旧拒绝婢女的侍候,关衍关紧门窗才脱衣步入浴池。
  他的衣食住行都照着贵客的规格来,他拒绝不了只能受着。
  倒也没有什么拘束不安,有的是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顾九渊身为神隐教教主的尊贵和说一不二。
  男人阖眼靠在池边,俊朗的面容略显疲惫和愁苦。
  他露在水面上的半截精壮胸膛,几道刚愈合的伤疤交错其上,合着男人此刻的神态,显出一丝无助脆弱,叫人心生怜意。
  到底是隐忍惯了的人,况且还有一整晚时间去做决定,关衍泡了一会抹把脸收拾好情绪便起身穿衣。
  他酒量很一般,宴席上的酒是好酒,后劲十足,他仅是喝了几杯,酒意在热水催化下上头,此刻有些微醺。
  一股燥热在心中蔓延,关衍绷着脸快步走进卧室。
  室内点了怡人的冷香,扑面而来的瞬间关衍心神为之一震,可下一刻,他眉宇狠狠一跳,那股子燥热直冲脑门。
  入目的是桌上摆放着的一箱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刺眼光芒的金子,另有一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床边。
  女子眉眼低垂,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听见脚步声,她稍稍抬眼,绞着手含羞带怯的走近关衍:奴家碧莲,奉命前来伺候。公子可是要就寝?
  脑袋轰隆一声,关衍拳头青筋浮动,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出去!
  女子咬咬唇,目光扫过他还带着水汽的伟岸身躯,红着脸贴上去:请公子放心,碧莲还是清白之身。明日可随公子一同离教。
  关衍脸色难看的急急往后退一步,女子委屈道:碧莲能洗衣做饭,亦会耕种养蚕,只要公子不嫌弃,带碧莲回去当个丫头使唤也
  出去!关衍厉声打断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因怒意更显冷硬,往日温和的黑眸内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公子
  女子双眸含泪,神情受伤的看着他,关衍不再多说,直接转身往外走。
  顾九渊留他这一晚根本不是为了给他时间考虑清楚,顾九渊他、他
  他把他当成什么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胸口涌动的愤怒让关衍红了眼眶,他不管不顾的大步踏出庭院,恰恰看见对面屋檐上衣袖翻飞,一心沉醉在招式中的顾九渊。
  关衍没有开口把人叫下来,只是梗着脖子,死死盯着那道在月华下飘逸如仙的白色身影。
  顾九渊心有所感却没有理会,待耍了个尽兴,挽了个剑花收回树枝后才对上关衍火光灼灼的眼。
  阿衍为何还不歇息?可是碧莲不会伺候?
  关衍只觉得阿衍这两字刺耳至极,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理智再度被怒火击溃。
  为什么要安排人伺候我?
  银白月光落在顾九渊扯动的唇角上,让他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冷。
  本座的恩人明日就要离开,本座无以为报,只好送上金子和美人聊表谢意。
  关衍猛然收紧拳头:当初我收留你医治你只是凭心而为,从未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顾九渊挑眉:你想不想,和本座给不给是两回事。
  我、不、需、要!
  一字一顿的低吼传到耳中,顾九渊唇角轻轻扬起。男人看起来是真的气狠了,双拳紧握,脊背绷直,眼中俱是羞愤之色,连线条刚毅硬朗的脸庞都涨红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关衍为何这么生气,但这样怒气勃发的关衍远比他隐忍压抑着什么也不说的模样要顺眼许多。
  一丝恶劣油然而生。顾九渊轻笑:怎么就不需要了?这不是阿衍希望看到的吗?
  关衍一怔。
  自本座醒来,阿衍就急着要与本座划清界限。既然是恩人的意思,本座自当照办。
  讥嘲的话语化作无数利箭,直刺关衍。关衍整个人僵住,因怒火灼烧而异常铮亮的眼眸眸光飘忽。
  我
  他想说我没有,可顾九渊早就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说不出来。
  发现顾九渊忘了他后,他拒绝坦诚两人的关系,只想维持一个普通恩人的身份。
  试想一个农夫救了江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大人物为表谢意,送给农夫金钱和美人,此举再正常不过!
  不管他接受还是拒绝,顾九渊已经摆出了态度,他只要顺势而下,便可如他所想,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安心做回自己的农夫,顾九渊是离他很远的神隐教教主。
  关衍满心苦涩,又有些隐晦的难过,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复杂情感使他烦躁不已。
  无论是小九,还是眼前的顾九渊,都把他看得透彻,也都在逼迫他!
  为什么要逼他呢?
  他想要他怎样!?
  他又能怎样?
  已经熄灭的火再度燃烧,关衍只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席卷全身。
  顾九渊一直在看着他,发觉男人神色一变再变,先是惊愕,而后黯然,忽然看他的眼神从复杂深切转为愤怒埋怨,与此同时男人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肉眼可见的通红起来,不由蹙眉。
  男人隐瞒他过往,欲疏远他他都不气,男人反倒还气得发起抖来?
  不自觉发抖的关衍心中惊骇不已。
  他又要开始发热了!
  怎么办?
  怒气被惧怕慌乱覆盖,关衍看都不敢看顾九渊,低头转身匆忙往回走。
  顾九渊目送他远去,疑惑的折起好看的眉。
  他把人气跑了?
  真有那么气?
  掠下屋檐,顾九渊远远跟在关衍身后。
  嘭的一声,房门被男人大力关上,被赶出门的碧莲急得拍门。
  公子,快开门啊!
  就让碧莲来伺候你吧!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碧莲恨恨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的道:还是不是男人?送上门都不
  一声冷斥打断她的话。
  闭嘴。
  碧莲一惊,一转头对上一双冰冷如寒潭的黑眸。来人标志性的面具使她惊喜不已,一改方才对关衍的不满,贪婪的盯着顾九渊,满心欢喜的娇声道:碧莲见过教主!
  回应她的是一声滚。
  顾九渊面无表情的甩出一道掌风把人推出丈余,沉声警告:别再出现在阿衍面前。
  被恐怖的杀气笼罩住,碧莲脸色煞白,腿脚发软,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
  顾九渊在门前站定,看着紧闭的门扉,眸色微冷。
  他不该安排这种女人过来。
  难怪关衍会那么生气。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顾九渊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他是戳破了关衍的想法,但关衍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如果隐瞒的事实比他在关衍心中的分量还要重,关衍最后依旧决定离开,他无话可说。
  他顾虑的是关衍所担心的事不是因为关衍自己,而是因为他。
  毕竟这个男人为了失忆的他,可是能连命都不要!
  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顾九渊凝神细听,只隐约听到一些低沉的喘气。
  心里咻然生出一丝怪异,顾九渊手指摩挲了下,到底未敲门。
  难得他对一个人上心,虽然他现在忘记了这份在乎的心情,但他还是愿意多给对方些尊重,也愿意耐心些。
  凝聚的真气回归丹田,体内的燥意散去,顾九渊背手步入月色中。
  他并未朝寝殿而去,而是拾级而上,慢慢往山上的石室走去。
  真气运转热毒立马发作,陌生的浪潮在体内奔涌,某处蠢蠢欲动亟待宣泄,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喜。
  约战之日将近,在尚未想出解决情热的办法之前,他得试试全力出手之下能保存多少理智。
  投在门上的影子渐渐走远,关衍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只顾着担忧小九,竟忘了每月一次的发热期
  潮红爬上眼角眉梢,关衍牙关紧咬,忍着不去触碰那热烈勃发的地方。
  如果未曾尝过那种穿透灵魂的愉悦,他自信能再一次熬过去,可现在
  不!不行!
  绷直的下颚线透着决绝,关衍被热潮逼得水润透亮的眼眸中满是窘迫难堪。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别人的地方做这种事,更无法想象被人发现自己做这种事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