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清溪本来垂眸听着,听到后面,她抬起头,同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顾明严。
  她不信。特地去别墅与顾怀修见面,清溪唯恐被熟人看见,从上车到下车,她一直在留意路旁,其他路段行人较多,花莲路却非常幽静,除了一对儿散步的白发老夫妻,清溪压根没见到什么下人,而如果顾明严所说的那人站在马路对面,那他更不可能看见始终歪头观察另一侧的她的脸。
  既然不是偶遇,顾明严又知道她的行踪,只能说明顾明严也有派人跟踪她,这样就解释了,上次她与高远见面,顾明严为何能得到消息。
  想通了,清溪心里一慌,怕顾明严也知道她被高远谋算的事,但下一秒,她便记起顾怀修说过,只要她不说,旁人就不会知。
  说不清理由,清溪就是相信顾怀修的话,而且,倘若顾明严真知道那事,早就来问她了。
  “我是去了,三爷的来福非常懂事,我去向三爷请教如何训狗。”清溪面无表情地道。
  顾明严皱眉,他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可,那天富贵确实跟着清溪一起去了。
  没有依据质疑,顾明严摸摸额头,正要劝诫清溪少与三叔来往,清溪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道:“顾明严,你是帮了我很多,我感激你,但你没有资格派人监视我。一会儿你马上撤走你的人,否则别怪我将事情捅到大太太那里去,我是不怕她的,但大太太若知道你背着她纠缠我……”
  “清溪,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监视你?”震惊过后,顾明严连忙打断她,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清溪沉着脸走了。
  顾明严想追出去,门外却传来清溪的声音:“祖母,顾少爷要走了,您送送他吧。”
  顾明严身体一僵。
  得,两次她与旁人碰面的重要内情都没打听到,他却又从“顾大哥”跌回“顾少爷”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明严再也没有来找清溪,清溪故意“摔伤”了一次,没炸出顾明严,倒是把陆铎吓坏了,匆匆赶过来问她摔得严重不严重,清溪便相信,顾明严真的撤走了他的人,而顾怀修派来保护她的属下,一直都在。
  至于顾怀修,他刚离开的那几天,少了一个每天准时来吃面的特殊客人,清溪与小兰、翠翠都不太习惯,幸好因为叶小姐的那篇文章,兼之回头客的口碑流传,面馆生意越来越好。到了腊月,面馆一天能卖出两百多碗了,除去给杨老的房租、两个丫鬟的工钱、碗筷更替费用,清溪预计,她一个月能纯赚两百块。
  腊八这天,顾明严终于又露面了,与顾世钦一起来的徐家。因是过节,清溪今天不做生意。
  客人登门,徐老太太把儿媳妇、孙女们都叫过来,招待客人。
  林晚音垂眸朝顾世钦打声招呼,清溪三姐妹乖乖叫“顾叔叔”。
  顾世钦问了玉溪学业,夸云溪长了个头,最后才心疼地看着清溪:“好像瘦了。”
  清溪笑着说没有。
  众人落座,徐老太太暗暗打量儿媳妇,见儿媳妇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都不想待在这里,便知道儿媳妇对顾世钦真的不念任何旧情了,再看清溪,只恭敬地与顾世钦交谈,一眼都没往顾明严那边瞅,竟也是绝了情的模样。
  孙女太固执,徐老太太暂且放弃撮合两人的念头,转而问顾世钦今日过来有何事。
  顾世钦颔首,正色道:“我与明严过来,一是给老太太请安,二来也是问问,年关将至,不知老太太准备在哪边过年?”
  此言一出,徐老太太面上浮现悲痛,林晚音黯然,清溪、玉溪也都低下头,只有云溪懵懵懂懂。
  “自然是要回秀城的。”短暂的失态后,徐老太太低声道,“回去给望山以及徐家的列祖列宗上柱香。”
  顾世钦理解,叹息道:“年关事多,我怕是走不开,就让明严随老太太一同过去,代我祭拜望山兄吧。徐宅尚未重建,我也会让明严提前安排好住处,老太太只管安心回乡就是。”
  有人上赶着帮忙,徐老太太自然乐意坐享其成,但点头之前,徐老太太瞄了眼儿媳妇与大孙女。
  林晚音不想与顾世钦说话,朝女儿使个眼色。
  清溪是小辈,有些事她可以做,但显得不礼貌,所以她先恳求的望向祖母,如果祖母不顾她的想法还是要接受顾家父子的帮忙,清溪再开口拒绝。
  徐老太太领会了孙女的意思,换成几个月前,她绝不会听孙女的,轮到现在……
  “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大过年的,还是让明严待在家里吧,你也不用操心我们回家的事,住处我早就派人提前联系好了,车票也不难买。”徐老太太委婉地拒绝了顾世钦的提议。
  顾世钦不好再说。
  顾明严诚恳道:“老太太,我送您过去,祭拜过伯父,我当天便回来,不耽误与家人过年。”
  这态度徐老太太喜欢,眼瞅着要答应,清溪却道:“顾大哥还是别去了,父亲,未必想见你。”
  “清溪!”徐老太太震惊道,实在是这话太重了。
  清溪乖乖起身,言不由衷地向顾明严道歉:“对不起顾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顾明严俊脸发白,想说什么,记起自己在国外那些风流债,他竟不敢再看清溪,郑重地分别朝徐老太太、林晚音赔罪,也闭口不提再送徐家女眷回秀城的事。
  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世钦看眼倔强的前准儿媳,摇摇头,提出告辞。
  小年前一天,清溪的面馆挂上了歇业的招牌,正月十八再恢复营业。
  翌日,徐老太太领着儿媳妇、孙女们,心情复杂地登上了火车。
  “借过。”
  清溪坐好了,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她回头,就见一个穿黑衣的冷峻男人拎着行李朝她们这边走来,最后,男人在清溪对面那桌停下了,放行李、落座,忙完一切,男人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生人勿近。
  清溪盯着他看了会儿,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替她赶跑光头男的人,也是,顾怀修的人。
  清溪低头,心思飘到了不知何处。
  距离上元节越来越近,顾怀修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回国的船上了?
  如果他真的能赶回来,她,要不要去柳园见他?
  清溪说不清。
  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上,一艘巨轮正快速行进。
  冬天天冷,大多乘客都留在客房,如此一来,船头迎风而立的墨镜男人,便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顾怀修靠着船栏,赏够了海景,他探手入怀,掏了一张照片出来。
  两个月不见,他爱发脾气的小姑娘,是不是长高了?
  第43章 043
  重回秀城,清溪一家依然住了之前办丧事时租赁的那栋宅子。
  徐家在秀城颇有名望,娘几个一回来,不少街坊、故交纷纷前来拜访。
  徐老太太在家应酬,清溪领着翠翠出了门,先去铺子里置办茶酒礼物,再沿着古城小巷绕了起来。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第一次离开那么久,终于回来,清溪心情出奇地平静。她还有仇人,还有立誓要完成的抱负,但清溪不再烦躁着急,因为杨老的教导、面馆生意的兴隆以及家人的支持,清溪已经有了牢固的主心骨。
  “小姐,您要去哪儿啊?”翠翠疑惑地问。
  清溪指指前方。
  这条巷子尽头是片占地两亩左右的湖,湖水清澈,附近的人家都在这边洗米洗菜。清溪站在湖畔,看着十来只白毛鸭子在里面悠哉地游来游去,对岸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玩游戏,跑跑闹闹的。清溪幼时也喜欢来这边玩,只是与顾明严订婚后,祖母对她管教地严了,再也不许她在湖边跑。
  默默看了会儿,清溪转身,朝湖东那一排人家走去。
  翠翠终于想起来了。徐庆堂酒楼一共有三位大厨,老爷占了一个,然后是刘师傅、孟师傅。这两位师傅都是孤儿,小时候被老太爷收养,留在徐家当学徒,因为年龄与老爷相仿又天天待在一起,三人关系情同手足,刘、孟厨艺精湛,同样烧得一手好菜。
  这是她们回秀城的第五天,无需刻意打听,很多事情就通过街坊口中传到了耳朵里。小姐一家搬去杭城后,徐庆堂上上下下的伙计们都投奔了新的东家,跑堂、账房这种不算,最紧要的两位大厨之一,刘师傅,居然去杜家的福满门做事了。
  人家也需要养家糊口,老东家倒了再换新的无可厚非,可感情上,翠翠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她有点堵得慌,幸好,另一位孟师傅够义气,哪家都没去,带着儿子专门接些红白喜事的饭局,而孟师傅就住在这边。
  清溪要拜访的就是孟师傅。
  小时候父亲喜欢来孟家串门,清溪常常跟着来,自然记得路。
  孟家大门开着,干净整齐的院子几乎一览无余,东墙边种了两颗石榴树,清溪望着熟悉的院子,好像看见自己在这边玩的身影,父亲穿着褂子与孟叔叔坐在屋檐下下棋,她跟着孟大哥跑到石榴树下,孟大哥跳到墙头摘石榴,她眼巴巴地在下面看。
  正出神,堂屋里突然走出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穿一身石青色的衫裤,怀里抱着木盆,似乎要去湖边洗衣的样子。
  四目相对,清溪笑了,亲昵地喊道:“三婶。”
  徐庆堂三位大厨以兄弟相称,刘师傅年纪最长,清溪要叫伯父,孟师傅行三,清溪叫叔叔。
  “大小姐?”认出门外亭亭玉立的姑娘正是徐家大小姐,孟太太又惊又喜,连忙将盆子放到房檐下,欢喜地跑过来迎接,一边跑一边受宠若惊地解释道:“真是的,该我们去拜访您的,大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
  “想三婶了。”清溪甜甜地道,瞅瞅里面问:“孟叔叔在家吗?”
  孟太太叹气:“陈桥镇有个学生考上大学了,家里办酒席,邓家村有人娶媳妇,也要连办三天酒席,你孟叔叔、孟大哥先去的陈桥镇,然后家也不回直接再去邓家村,这会儿八成在回来的路上吧,我就是想等他们爷俩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再一块儿去给老太太、大小姐请安呢。”
  “孟叔叔这么忙啊?”翠翠惊讶地问。
  孟太太看眼清溪,想说什么,又把话吞回去了。这四个月,丈夫有忙的时候,但找不到活儿的时候更多,好在丈夫在徐庆堂当了七八年的大厨,儿子也在酒楼跑堂,攒了一笔钱,只要省吃俭用无病无灾的,一家人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来,大小姐屋里坐。”抛开杂念,孟太太热情地招待清溪。
  孟家日子过得还行,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孟太太给清溪倒茶,然后翻出一张报纸,乐不可支地对清溪道:“看看,这是大小姐的面馆登报那期,你孟叔叔听人说徐庆堂上报纸了,拔腿就去街上买了一份,看一次笑一次,一直夸大小姐能干呢。”
  接过那份被折叠过很多次的旧报纸,想象孟叔叔开心的样子,清溪心里暖呼呼的。
  三女在屋里叙旧,十点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吆喝:“在家吗?赶紧弄盆水。”
  清溪眼睛一亮,那是孟叔叔的声音。
  她朝准备出去的孟太太摇摇头,然后她端起屋里另一个洗脸盆,去厨房的水缸舀了水,再端着往外走。
  孟师傅刚从茅房撒完尿出来,一抬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美貌小姐,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家门了,然后才认出那是清溪!
  “大小姐?”孟师傅彻底愣住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体型微胖,红光满面的脸一看就像厨房里烧菜的,只是一个照面,清溪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这个院子里曾经的安乐时光,她眼睛一酸,朝远处慈爱可亲的男人跑了过去。
  孟师傅眼睛也酸了,张开手臂抱住这个他嘴上敬为大小姐心里却一直当成亲侄女的可怜姑娘。
  清溪无声地哭,孟师傅轻轻地拍着小姑娘肩膀,孟师傅的儿子孟进拎着新买的五花肉、草鱼回来,见到清溪、翠翠,惊得他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
  “孟大哥。”清溪偷偷用帕子抹抹眼睛,不太好意思地道。
  “啥时候回来的?”孟进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溪道小年那天。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再次进屋说话。
  清溪关心孟师傅的身体,孟师傅兴奋地叫清溪多聊聊面馆的事,聊得太投入,不知不觉就要晌午了。孟师傅撸起袖子,留清溪在这边吃饭,他亲手掌勺,清溪笑着答应,派翠翠回家说一声。孟太太心细,叫儿子孟进也走一趟,顺便知会老太太,下午他们夫妻再去请安。
  孟师傅的厨艺在秀城也是排的上号的,这顿午饭,清溪罕见地吃撑了。
  “孟叔叔,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饭后,清溪看着孟师傅道。
  孟师傅想都不想地,立即拍胸脯:“说吧,就是上刀山孟叔叔也替你干。”
  清溪笑,从袖口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孟师傅道:“孟叔叔,这里是五百块钱,过完年,我想请您雇工帮我们重盖房子、酒楼,我们家您最熟悉了,还弄成原来那样就行。秀城这边我就认识您,只能麻烦您帮忙看着点。”
  徐家老宅肯定要重建,孟师傅接过信封,郑重地保证道:“你放心,清明之前,孟叔叔肯定让徐家老宅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