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雍若深吸一口气,正要向兴安郡主跪下,手臂却被凤寥一把抓住。
  凤寥看着兴安郡主,冷冷地说:“好叫姐姐得知,雍氏已被册封为恒郡王夫人,正正经经的朝廷正六品诰命。如今雍氏与姐姐虽有长幼之分,却已没有贵贱之别,日常见礼,就不必向姐姐下跪了。”
  兴安郡主和雍若同时转头看向凤寥。
  兴安郡主满脸的恼怒,雍若满心的惊喜——从精神上来说,她不在乎一个夫人的名分;可从实际利益来说,在王府生活,有个正经的诰封很重要。
  “她才进门多久啊?这就被册封为夫人,你哄谁呢?”兴安郡主拒绝相信,“宗人府和礼部的办事效率,何时有这么高了!皇伯父又岂能同意?”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宗人府和礼部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我不过每日去坐一坐、问一问,他们便在三五天之内,将此事办妥了。封个夫人不过是小事,皇伯父为何不同意?”
  雍若这才明白,凤寥这几日早出晚归,原来是去催逼着宗人府和礼部的官员……还有皇上立办此事啊!
  他竟然事先没有露一点口风给她,是想给她个惊喜吗?
  嗯,她心里感觉很开心、很快乐:这的确是个大大的惊喜!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知道了这个消息,更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我不信!你将封册拿来给我看看!”兴安郡主气得发狂。
  凤寥便高声叫道:“叫小林子和小桂子把雍夫人的封册和冠服送过来,‘远远的’给兴安郡主看一眼。”
  这两个小太监是跟着凤寥出门的。
  今日他们带着冠服和封册,跟凤寥回府后,见无尘居形势不对,便没敢进来,一直躲在外面。
  此时听了凤寥的话,两人便各自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其中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套宝蓝的命妇冠服,另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册子,正是郡王夫人的品级模样。
  他们走到距离兴安郡主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让兴安郡主“远远地”看了一眼冠服和封册。
  “为什么要远远地看?怕我验出有假吗?”兴安郡主讽刺地说。
  凤寥勾了勾嘴角,也笑得略讽刺:“朝廷名位,谁敢假冒?姐姐若不信,明日可自去礼部和宗人府核查。今日姐姐正在气头上,我怕姐姐一怒之下将封册撕了、冠服毁了。姐姐自然不惧,我却怕连累了雍氏。”
  兴安郡主更是气怒,骂道:“凤寥,你是被这小贱人迷昏头了!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一个罪徒、死在了牢狱里?将一个罪徒之女收在身边侍候,你也不嫌脏!”
  凤寥讽笑:“姐姐怕是孤陋寡闻了!雍家之冤已经洗雪,如今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之家,雍氏自然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若非如此,雍氏又岂能这么快就得了朝廷册封?”
  兴安郡主有些语塞,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憋得面孔赤红:“那你知不知道她被杨家退过亲?”
  凤寥神色更冷:“自然知道。所谓退亲,不就是男婚女嫁,从此各不相干吗?杨家背信弃义、毁婚另娶在前,我纳雍氏为妾在后,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兴安郡主着魔似的絮叨着这句话,十分烦躁地走来走去,仿佛一只囚笼中的困兽,眼看着周围的烈火渐渐燃起,它却无路可逃。
  “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你这个小贱人太不安分!”兴安郡主咬牙切齿地瞪着雍若,“被夫家退了婚,你就该羞愧得自己去死一死!就算你不知廉耻、贪生怕死,也该寻个下三滥的贩夫走卒随便嫁了,一辈子在臭水沟里打滚!为什么你要如此不安分地嫁到王府来?为什么你那个死鬼老娘竟然没死?!”
  雍若被兴安郡主的强盗逻辑惊得目瞪口呆。
  凤寥看着兴安郡主,完全无法相信这是自己的亲姐姐,整个人呆若木鸡。
  兴安郡主双目红赤地瞪着雍若,神情无比狰狞:“若不是你这小贱人嫁到了王府来……若不是你那死鬼老娘不肯乖乖去死……那件事又怎么会被拆穿?!都是你们的错!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红着眼冲向雍若,扬起手臂就想甩她耳光。
  凤寥一闪身挡在了雍若面前,稳稳地抓住了兴安郡主挥过来的手,低声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雍若看着凤寥的背影,有刹那的愣神,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客观地说:凤寥的背影,并不宽厚。可当他这样突然挡在了她面前,无比坚定地挡住了兴安郡主的攻击时,她却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很伟岸!
  这种感觉,让她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种很软弱又很快乐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她突然很想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在他背上靠一靠,听一听他的呼吸和心跳;也让她突然想把世间的一切烦扰,都丢给他去处理,自己只在他的羽翼下,体会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
  兴安郡主仍在咆哮:“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这些臭男人气疯了!我……我……”
  她在“我”了两声之后,突然眼泪滚滚而下,竟然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众婆子连忙上前搀扶劝慰,却怎么也扶不起她。
  凤寥再次呆若木鸡。
  雍若也回过神来,无比吃惊地看着兴安郡主,完全搞不懂她的画风为什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什么事被拆穿了?”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紧紧皱起眉头,目光冷峻地扫过了兴安郡主身边的丫鬟婆子。
  最后,他指着肖大娘,厉声喝道:“你来说!”
  肖大娘的神情茫然而恐惧,完全没有了当初来雍家退亲时的得意和张狂。
  被凤寥一问,她直接腿一软跪倒在地,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初杨七公子和雍若定亲以后,兴安郡主听说自己要和一个平民出生的罪徒之女做妯娌,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杨太夫人一心要救杨七公子,执意要结这门亲事,谁劝也不听。
  兴安郡主气闷之下,就想出了一个歪招。
  她叫人买通了大兴县的一个媒婆以及现任杨七奶奶吴氏的娘家人,篡改了吴氏的生辰八字,说服杨太夫人退了雍家的亲事,给杨七公子娶了吴氏冲喜。
  兴安郡主根本不信冲喜之事,这件事,她做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杨七娶妻冲喜之后,病情丝毫没有起色。若只是这样也不要紧,毕竟冲喜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期望,冲不好是十有八、九的事。可偏偏雍若被杨家退婚之后,很快就嫁入恒郡王府做了美人,周氏也在雍若婚后很快痊愈,雍家更已沉冤昭雪、洗清了污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太夫人听说了雍家的事之后,更对那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认定雍若是命格贵重、且五行齐全压得住贵重命格的人,纵然命中有些波折,也能很快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她再把杨七的情形和雍家的情形一对比,深深地郁闷了,也深深地怀疑了。
  她派自己的心腹仔细一查,多方求证,便查出了杨七奶奶吴氏生辰造假,根本不是那道士所要求的“龙年鸡月鸡日龙时”出生;而指使他们造假的,正是兴安郡主身边的心腹——肖大娘。
  杨太夫人便觉得是自己听信了谗言,害了杨七,气得直接中风了,情形似乎不大好。
  据说:兴安郡主的夫婿杨世子快要气疯了。
  可兴安郡主是皇帝的侄女,他的几个大小舅子要么是亲王、要么是郡王,他也不能把郡主如何,就让兴安郡主收拾东西回娘家来住一阵,等杨太夫人身体好转或者气消了再回去。
  听完了肖大娘的讲述,雍若和凤寥吃惊之余,心情都异常复杂——他们俩能有今日的相伴相守,竟然多亏了兴安郡主的成全!
  而因为这件事,兴安郡主自己却似乎要被她自个儿埋进沟里去了。难怪她如此意难平!
  雍若在心里疯狂吐槽:兴安郡主这样的行为,是怎样一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若是杨太夫人有个好歹,兴安郡主和杨世子的夫妻缘分,是不是也到头了?
  话说……郡主不是那么容易被休掉的吧?
  可现在郡主有了重大过失并且被夫家拿住了实证……这又要怎么算?!
  正当雍若心里乱糟糟地闪过各种念头时,一个婆子煞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郡主,不好了!七公子……七公子没了!太夫人……”她跪倒在兴安郡主面前,重重地磕下头去,“太夫人也仙去了!”
  兴安郡主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
  凤寥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雍若用力闭上了眼睛:两条人命在这当口死了。这一下,兴安郡主与杨世子只怕真的要完了!
  婚姻失败的兴安郡主,会不会更加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啊?
  真特么的日了狗了!
  第47章 血溅灵堂
  永昌侯府, 满府缟素。
  灵堂之中, 哭声震天, 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格外让人心惊。
  凤寥和英亲王凤实穿着一身素服, 护送着同样一身素服的兴安郡主走进来时, 一屋子的孝子孝妇孝孙都转身拜倒,向他们行礼。
  “参见英亲王!”“参见恒郡王!”
  皇族的身份摆在那里, 凤实和凤寥根本无需说一句重话,杨家就自然而然地低头了。
  凤实叹息一声, 道:“死者为尊。诸位不必多礼。”
  兴安郡主的夫婿、永昌侯世子杨景岳从众孝子孝孙中站起来, 对兴安郡主说:“你该去换衣服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竟然异常平和,就像正常情况下丈夫在叮嘱妻子某件事一样,仿佛兴安郡主不曾用过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之计, 仿佛杨太夫人的死与兴安郡主毫无关联。
  兴安郡主见他如此和颜悦色,竟有一点喜出望外的感觉,连忙说:“好!好!我这就去更衣。”
  她刚从英亲王府回来, 身上只穿着素服,并没有换上丧家的丧服。
  兴安郡主带着肖大娘等人下去更衣了。
  凤实悄悄松了一口气, 和颜悦色地对杨景岳说:“太夫人和七公子仙逝,我们心中甚是难安。妹夫可能带我们去灵前, 给亡者上柱香?”
  杨景岳依然很平静, 躬身相请。
  凤寥皱着眉头, 跟在凤实身边, 总觉得这一切太平静了、太顺利了!让他心中反倒生出强烈的恐惧难安。
  他跟着凤实到灵前上香致祭,又送上奠仪之后,被请到前厅奉茶。
  前厅之中,已坐了一些杨家的至交亲友,见到凤实和凤寥,纷纷上来见礼奉承。
  凤实异常随和谦逊地与杨家众亲友应酬,凤寥跟着应酬了几句,觉得甚是厌烦,又惦记着兴安郡主,便道:“二哥,我出去走走。”
  凤实点点头,叮嘱道:“叫护卫好生跟着你。”
  凤寥点点头,一扭头出了前厅,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苏名剑等护卫连忙跟上。
  凤寥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他姐夫杨景岳今日的反应:姐夫刚才的表现太平静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杨景岳到底要做什么?姐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金枝玉叶。杨景岳要是不想连累杨家满门,就不敢把姐姐如何吧?又想着姐姐做的这件事,跟他和若若之间的事情之间,那种纠结复杂的因果,更觉得烦躁。
  不知不觉,走到了灵堂所在的杨家正厅。
  凤寥并没有走近,而只是悄悄地站在院门旁边的抄手游廊下,远远地在那群守孝的人群中,搜寻兴安郡主的影子。
  不多时,他便看到兴安郡主换了一身齐衰丧服,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兴安郡主似乎正要去女眷堆里跪着,却被杨景岳招手叫到了灵堂门口,跟着肖大娘也被叫了过去,似乎杨景岳有事吩咐。
  然后凤寥看到,杨景岳对着兴安郡主和肖大娘十分诡异地笑了笑,右手伸进左手袖子里,飞快地抽出一把匕首,异常冷静地踏前一步,直直地将匕首扎进了肖大娘的胸口。
  被匕首扎进胸口时,肖大娘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两声沉闷的“嗬嗬”声,眼珠瞪得溜圆。
  她无比惊愕地看着杨景岳,似乎完全无法相信杨景岳竟然对她下此毒手!
  杨景岳既冷静、又冷漠地一转手腕,用匕首在肖大娘体内一搅。
  肖大娘发生一声闷哼,彻底失去了意识。她那失去神采的眼睛,仍在死死地盯着杨景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