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车流开始流动,沈靳侧眸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九。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掌一收,沈靳直接将方向盘打了个半圈,退出了车流,转向一边的商场空地,停了下来,弃了车,转身便走。
  太阳从稀疏的枝干下洒下,沈靳一身的黑色西装,穿过车流,避过人流,拨开一个个挡在身前的行人,快步往火车站方向跑去。
  林雨的目光随着人群里疾步穿行的高大身影在转,敞着的黑色西装被风吹得一阵阵后扬,浓密的黑发也没了平日的严谨,林雨说不上怎样一种感觉,只是近乎痴迷地任由目光追随着晨光里穿行的男人。
  沈靳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赶到火车站广播处时还是晚了点,七点三十八分,火车已经准点离站。
  他站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那辆有些年代感的绿皮火车正在一点点远离,那辆列车上,有夏言,也或许没有。
  手掌用力地从额前头发中爬过,沈靳转过身,坚持让广播人员帮忙发广播寻人,找夏言,他在广播室等她。
  沈靳在广播室等了半个小时,夏言没出现。
  他不得不逼自己去相信,刚刚他看到的那辆远去的绿皮火车里,有从没机会离开过这座城市的夏言。
  再一次的错过,没有尽头一般。
  沈靳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在售票大厅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被摔坏的手机在掌心打转,她临走前可能给他打过电话,也可能是信息,只是这只被他摔成了几瓣的手机,没能及时收到她的讯息。
  眼睛轻轻闭上,脑中是另一个世界里,餐桌上,两岁半的童童困惑地问他,“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喉头有些哽,喉结在喉管里一圈一圈地上下滚动,沈靳睁开眼,偏开了头,看着进站口里送别的人群。
  开学的季节,年轻的学生情侣一对又一对,拖着行李箱,牵着手,搂着肩,或相互凝望叮嘱,或哭或笑地拥抱告别,青春的脸上有甜蜜,也有不舍。
  喉头的哽意更甚,沈靳站了起身,刚想走时看到室外候车厅大棚下站着的林雨。
  林雨也没想到沈靳会看到她,她也是来送人的,她看到了他站在台阶上,失神看着绿皮火车渐渐远去时的样子,也听到了他的寻人广播,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平静的俊脸一点点被麻木的情绪爬满,直至一个人木然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羡慕又心酸,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沈靳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冷漠移开了,回了车上,重新发动引擎,回到公司,沈桥被叫进了办公室,沈靳见他的第一句话:“为什么林雨还在公司?”
  沈桥一下没反应过来。
  自上次林雨被沈靳强行辞退又莫名留下后,林雨便被调到了行政部,负责行政类的工作,沈靳也没再过问,沈桥也就没去处理她的问题,没想着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沈靳突然问起,沈桥一下也愣住,忐忑看他:“林雨又犯什么事了吗?”
  林雨没犯事,至少这个时候的林雨没犯事。
  沈靳知道他是迁怒了的,夏言的死,最大的过错方在他,是他没和她好好沟通,是他没察觉到林雨的小心思,也没察觉到他母亲的手段,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事业版图的扩张上,而夏言也将所有的委屈藏在了她的平和安静下。
  可是就算明知是迁怒,他也要迁怒到底,夏言不好过,他不好过,他凭什么要让其他人好过。
  “让她收拾东西滚出去!”
  前所未有的冷嗓,以及前所未有的狠厉,让沈桥也跟着心惊胆战,想到早上他电话里的爆粗,眼睛又忐忑看他。
  沈靳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开了电脑,边问他:“安城到昆明最近的航班是几点?”
  “我……我没查过。”
  沈桥连应声都慢慢小了下去,好在沈靳没说什么,挥手让他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这个故事一直写得比较艰难,大家也跟着煎熬了,辛苦了,后面大概还有几万字
  另外前面6章是全部重写了的,觉得衔接不上的姑娘可以回头再看一遍,么么~
  第94章
  林雨刚回到公司便收到人事部通知, 让她去财务部结算工资和遣散费。
  突然的辞退让她怔了好一会儿,慌张求问, 她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会突然辞退她。
  人事部只是奉命行事,给不了她答案。
  林雨去找了沈桥,沈桥也不知道实情,支支吾吾地说是上面的决定。
  林雨一下便想起早上,她和沈靳打招呼时沈靳的冷淡。
  心里的打击被忐忑慌乱的情绪取代,她猜想是不是她的唐突惹恼了沈靳,或是因为她撞见了他的狼狈, 他不想让任何人窥见的那一面。亦或是, 从饭店聚餐那次,她为他强出头, 抽了她舅舅一个耳光, 他便在那时对她生出了忌惮的情绪,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狼狈的一面被赤%裸裸地展露在另一个女人面前, 尤其是当这个女人于他……
  林雨急急打断脑中窜起的猜测, 心头有些臊, 为自己突然萌生那样一个没被任何东西证实的念头而羞窘,心中的百转千回被这样的念头占去了一部分心思,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萌生过这样的联想,努力把走偏的思路导回来,她想起她突然被调离设计部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沈靳是在顾虑她和她舅舅李力的关系?李力是紫盛的人,她是李力的外甥女,他对她心生防备也是解释得通的。
  沈桥看着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又一会儿白的,担心轻推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林雨摇摇头,迟疑对他说:“我想去见见沈总。”
  沈桥不敢放她进去,今天的沈靳不太对劲,他对林雨的厌恶毫不遮掩,沈桥从没见沈靳对一个人的喜恶表现得这样赤/裸,估摸着私下的林雨可能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他……他出去了。”沈桥委婉解释。
  林雨明显不信,但沈桥在一边拦着,她也不敢强闯,骨子里的胆怯也让她做不出这种当众撒泼的事,嘴角不是很自在地动了动:“他不在就算了……”
  “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在照顾我。”她朝他鞠了个躬,“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
  柔弱的长相配上彬彬有礼的态度,沈桥几乎要放弃心口的猜疑,不顾一切地拦下她,带她去见沈靳。
  好在他忍了下来,也微笑与她道别,看着她远去,这才回去和沈靳复命。
  沈靳没什么反应,正在电话订票,下午一点多,飞昆明,而后飞大理。
  这是最近一趟直飞昆明的航班,到那边已经下午三点,机场再到火车站起码还得半个小时,赶不上夏言的火车,她两点多就到了。
  沈靳猜测夏言会直接转机大理。
  她昨晚和他提起的那部电影,2011年的沈靳没看过,但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夏言一直很喜欢那部电影,以及那部电影里透着的城市文化,只是那时的她没机会出去走走看看,电影上映时正是她身体最差的时候,难产加上心脏衰竭,她身体差得风一吹就会倒,根本没可能外出。
  下午昆明没有到大理的火车,沈靳预计夏言会换乘飞机,他在飞机上遇上她的概率起码百分之五十,但沈靳没想到,在飞昆明的航班上,他以近乎不可能的几率遇到了程谦。
  头等舱就那么几个座位,两人还很不凑巧地并排坐在了一块。
  程谦也没想到会遇到沈靳,目光在沈靳脸上微顿后又移开,胸口鼓噪着的东西慢慢平静。
  上午无故被辞的林雨在受挫和委屈不甘下,将一切迁怒给了她舅舅李力,径直闯进李力办公室,他凑巧也在。
  他还记得林雨为给沈靳出头泼了李力一身酒的事,那时的她似乎是和夏言一道儿的,估摸着和夏言关系不菲,也就假装随意地问了问夏言的情况,才知道夏言去了云南。
  程谦说不上那一瞬间什么感觉,夏言去了云南,而他未来几天的行程安排也是云南。他要去一趟腾冲,那边与缅甸接壤的原始老林里盛产藤条,当地藤编工艺历史也悠久,他想去那边转转,发掘些能与“遇鉴”抗衡的东西,去李力那儿也是和他商量这个事来的,他没想到夏言也去了云南,这种可能在世界某个角落不期而遇的感觉让他胸口鼓噪得厉害,他突然开始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缘分的东西在。
  只是这种鼓噪在看到沈靳后都慢慢冷却了下来。
  两人自目光短暂相接又平静移开后便各自落了座,互不打扰,这种状态在飞机渐渐进入巡航层后被打破。
  沈靳偏头,看向他:“程总喜欢听故事吗?”
  程谦眉心微皱,目光对上他的。
  沈靳目光依旧是平静而深邃的,也不管程谦想不想听,已经徐徐道:“我和夏言是2011年9月3号,相亲桌上认识的,刚见面时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女孩很年轻,也很静,话少,但不怯生,就是一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平和安静,身体不太好。我们都有着被相亲的困扰,于是基于同一目的商量着在一起,9月6号,我们领了结婚证,没有求婚,也没有婚礼,平淡得就像一起吃了个饭。”
  “这种平淡从那一天开始,一直持续了五年。这期间,我把宋乾送进了监狱,把安城实业从无到有,做到了与紫盛不分伯仲的规模,就像程总昨天分析的,我还在事业起步阶段,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事业上,能陪伴她的时间非常有限,我甚至从没考虑过怎样才叫陪伴。在我的理解里,给她富足的生活,对婚姻负责,每天准时下班,一起吃个饭,而后在共同的小空间里,看看书,聊聊天,或者把当天没做完的工作完成,这就是生活。
  她从不对我提要求,也从不抱怨,也没有任何的唉声叹气或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淡淡的,静静的,好像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她似乎就是那种不需要陪伴,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的女孩,这让我感觉很踏实,更加无后顾之忧地专注在事业上。
  2014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她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那个孩子是个意外,几乎要了她的命。生下来后我把她丢给了我母亲和保姆照顾,所有人都怪我冷血,都说是我担心她走了留下孩子可怜,所以不想孩子和她有太深的感情,甚至有人委婉地来劝我不能这么对她,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强撑的精神里,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她根本没有精气神去照顾一个日夜折腾的初生儿。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女儿,是要长长久久地陪她长大的,而不是为了一时不舍,把命给搭进去。
  她静养了一年多,身体渐渐好转,女儿的存在,让她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我也越来越忙,忙着扩大公司规模,忙着与紫盛洽谈合作,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差也占据了我生活的一半,这些在我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别有深意,我忙到没留意到生活里的流言蜚语,也没想过,要去向她解释我的行踪,她也一如过去那般,淡淡地、静静地照顾着我和孩子的起居,从不质问也从不刺探,更没有抱怨,直到那天,2016年4月16日,我刚和紫盛,和程总你正式签下了强强联合的合作协议,就在会议室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笔,我家人突然电话告诉我,夏言不行了,让我马上去医院。”
  沈靳顿了顿。
  程谦看着他微微转过头,深长地吐着气,棱角分明的侧脸绷得有些紧。
  “后来呢?”程谦不禁出声。
  沈靳扭头,看向他:“没有后来,她走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过分平静的语气,程谦一时怔住,看向他。
  沈靳的面色很平静,一种死寂的平静。
  “一句话也没留下。甚至在她临死前短暂清醒的时间里,我就在监护室外,她不肯见我,至死都不肯见我一面,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沈靳目光与他的对上:“程总懂这种感受吗?那种世界突然坍塌,心脏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感受,程总经历过吗?”
  “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他看着他,一字一句。
  “有多恨,就有多爱。”
  程谦看着他不语,人明明依然是平静的,但又是不一样的,那样一双眼,又痛又狠,所有翻滚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那片深沉的墨色里,这不是他认识了十多年的沈靳,那样一个如佛般平和的男人,可是又是他。
  他所接受的教育,所认识的世界告诉他,沈靳脑子出问题了,现在是2011年9月初,哪里来的2016年,哪里来的他和夏言结婚生子,甚至生离死别,可是那样一双眼,让他没办法去否定他的话,他甚至是倾向于相信他的。
  他想他也是疯了的。
  ————
  飞机在半小时后缓缓在长水机场降落。
  程谦和沈靳一块儿出去的,他明白沈靳告诉他这个故事的意思,他和夏言,不是任何人能介入的。
  他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介入。
  程谦说不上心里怎样一种感觉,明明很荒诞的一个故事,他偏听进心里去了,那种似乎已经错过了夏言的遗憾缠绞着他,他想象着夏言和沈靳的五年,胸口闷得慌。
  一旁的沈靳已经拿起了手机,指腹摩挲着屏幕上的“夏言”两个字下沿,嘴角紧抿,迟迟没有按下去。
  程谦偏头看他:“沈总不敢给她电话吗?”
  沈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喉结上下滚过一圈后,他按下了那个号码,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终于不再是客气有礼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而是拖长了的“嘟嘟”声。
  握在手机上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夏言熟悉的声音:“喂?”
  喉头一下涌起哽意,沈靳偏开了头。
  程谦看到他喉结的剧烈起伏,以及他慢慢收紧的下颚线条。
  迟迟没等到沈靳回音的夏言也沉默了会儿,放软了声音,问他:“沈靳,是你吗?”
  沈靳知道她问的是昨天没记起那五年的他,不是五年后的沈靳。
  她昨天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想忘了他。
  她对他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亲昵。
  如果不是这一阵的相处,他也从不知道,原来她也还有这样情感外放的时候,而不是他所认识的淡雅安静。
  等不到他回答的夏言以为他是因为她不告而别的事介意,轻声解释:“我昨晚不太睡得着,看火车还有票,就一下冲动买了张票,出门的时候是想给你电话的,但怕打扰你休息,就给你发了信息而已。”
  “没事。”粗噶的嗓音,沈靳发现他甚至不敢让她知道他是已经想起来的沈靳,怕像上次那样,再一次吓跑她,他试着以当年的他面对她时的轻松问她,“现在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