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明姝咬唇, 想要先离开,慕容陟却没有半点放她离开的意思,他温柔缱绻的握住她的手,冲慕容叡点头, 依然是平常里好兄长的模样,“二郎来了?”
  话说的好像才发现那边的慕容叡似得。慕容叡面色的怒意渐渐沉下,他突然笑了声。而后他大步走过来, 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明姝身上流淌,“阿兄和嫂嫂也在这儿?”
  “嗯。”慕容陟握紧了明姝的手,微笑颔首,“今日不用去衙署里?”
  慕容叡摇摇头,“今日我暂时不用去。”说着他看了一眼明姝, 明姝被他看的忍不住别过脸。
  他目光似乎饱含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看的明姝心惊肉跳。
  还不等慕容陟开口,慕容叡自顾自道, “其实不去也好, 现在陪阿兄说说话也好。”
  他没有半点遮掩,眼睛还看在明姝身上。明姝知道他已经耐心告罄,再也不想遮掩什么了。他如此,明姝破坛子破摔,干脆就那么站着,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
  她之前知道慕容陟对她和慕容叡有所猜测, 现在看慕容陟的神情,恐怕也是知道了。既然知道了,这么些天来悬在脑袋顶上的石头落了地,她也不担惊受怕了。
  慕容陟见慕容叡和牛皮糖一样黏上来,赶也赶不走,直接去了自己院子,让家仆们把床搬出来。
  “阿蕊就别到屋子里头了,屋子里头怪烦闷的,出来陪陪我。”慕容陟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明姝点点头坐下来。
  慕容叡笑了,笑得满脸艳羡,“阿兄和嫂嫂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啊。”
  慕容陟看过去,“你也是旁人?”
  慕容叡点头,“当然。”他说着,侧首去看明姝,“嫂嫂这样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羡慕。”
  此刻侍女们把冰镇过的酪浆送上来,北人喜欢喝牛羊奶做成的酪浆,南边清淡的茶水却不受北人待见,哪怕天都已经开始热了,送上来的还是酪浆。
  “嫂嫂,今日我没有用早膳,可否嫂嫂赏脸给我一杯?”慕容叡一脸的可怜兮兮,明姝飞快抬眼,她看了一眼慕容陟,慕容陟低头,手指扶在瓷杯的杯身,低头不说话,嘴角半含笑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小叔自己拿就是。”
  慕容叡说不,“我就是想要嫂嫂来。”
  慕容陟突然抬头,嘴边的笑有了几分凄厉的意味,“二郎说甚么呢,你阿嫂是你的阿嫂,可不是别的甚么人,何况你也这么大了,难道一杯酪浆都要人动手,这个难道是在九原那儿斩杀贼首的将军该有的样子么?”
  这话说的已经有点重了。
  也不怪慕容陟,慕容叡那话里撒娇,根本连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简直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明姝见兄弟两个剑拔弩张,目光对视之间,一片刀光剑影,充斥着厮杀的意味。她看看左右两边,眼瞧着慕容陟额角太阳穴那儿的青筋暴出来,一跳一跳。再看慕容叡那儿,他还是一排的神定气闲,可是脸上似笑非笑的,手掌下意识的往腰边那儿摸去。
  她知道慕容叡是有了动手的心了。
  明姝横下一条心,和慕容陟轻声道,“夫君,要不然,叫人给小叔送一杯过去吧?家里的酪浆总要比别处的好些。”
  慕容陟看了她一眼,面色有所缓和,“好。”
  慕容叡看了一眼侍女送到手边的酪浆,他抬眼看了一眼明姝,心中嫉妒的要发疯发狂。哪怕知道慕容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而且他也知道她的心都在他身上,但只要她留在慕容陟身边一天,他就不甘心。
  慕容叡拿起来,一饮而尽。
  慕容陟的面色好看了些,他看向明姝的目光里也有浓厚的笑意,“二郎在军中的时候,没有喝过酪浆?跑到我这儿要这个喝。”
  “阿兄何必明知故问呢,”慕容叡看着慕容陟变了脸色。他是故意把刀子往慕容陟的心口上戳,慕容陟伤腿回来之后,除了对爷娘之外,关于在军中之事一句也没有提过。
  不愿意提起,十有八、九恐怕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何况他还战败做了俘虏,被一连卖了好几家。
  “我在九原那儿的时候,上官苛刻,也没有甚么军饷,平常的话,有几块肉干还有一碗稀粥能填饱肚子就算是不错了。”慕容叡说着笑笑,“阿兄应该也知道,上面抠门抠的要死,吃喝甚么的也就罢了,那边比平城都还要干,我当时脸上嘴上都是干裂的。”
  “没有面脂唇脂,后来有个倒霉鬼不小心死了。他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卖,我出钱买下,才没让脸上裂干净。”
  慕容陟听着心不在焉,明姝听得几次嘴唇动了动,又低头下去。
  “其实你呆在家里也可以的。”慕容陟答道。
  慕容叡眉梢一扬,“留在家里作甚么呢。还不如出去闯闯。其实我很羡慕阿兄,身边有嫂嫂陪伴。”
  “你也不差,我听说二郎你现在就算是在陛下那儿都已经挂上了名号,将来的位置一定低不到哪里去。至于尉迟家,尉迟家的小娘子,容貌算不得上乘,但是尉迟家的家世门第,以后会给你莫大的帮助。”
  “婚姻这东西,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里送炭的少。”慕容叡笑起来有几分寂寥,“再说了不是我喜欢的,出身再好又有甚么用。”
  “你这话就是小孩子心性了。”慕容陟目光里蕴含着克制,“娶妻不是为了娶容貌貌美的女子,何况虽然尉迟家的小娘子性情不怎么好,但是以后天长地久的,你难道还没有那个本事把她教好么?”
  “教?”慕容叡失笑,“她连她的爷娘都没办法,我又怎么可能把她给教出来。”他说着,再次看向明姝,“她又不是我喜欢的,只有嫂嫂这样的女子,才会让人魂牵梦萦,难以忘记。”
  慕容陟脸上的笑僵住,他嘴角抽出的越来越厉害,突然他暴起,一把把手边的矮几掀翻。
  矮几上的杯子瓷壶等物飞了出去,一只瓷壶砸在慕容叡的脚下,里头盛的酪浆迸溅而出,坐床上溅上了一片白色的点点。
  慕容叡眉眼清冷,他看了一眼脚下被丢的到处都是碎片。
  “阿兄生气了?”
  慕容陟胸脯起伏,“慕容叡,你够了!”
  这个弟弟要比他想象里的还要恬无廉耻的多,他已经坐在这里,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出言挑衅,这天下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样的耻辱!
  慕容叡慢慢站起来,靴子踩在一地狼狈里,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若论年纪只是比他虚长了几岁,两人的面容只有几缕相似之处,说明着两人仅存的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我够了,我哪里够了?”慕容叡不怒反笑,他抬起步子,像是欣赏关在笼子里头的困兽,围着他转了半圈。
  “你还用我说?”慕容陟看向明姝,“你先下去。”
  明姝那里还敢走,这对兄弟已经明显不对劲到这个地步,她要是一走,他们两人要是发生什么冲突,谁敢上来拦住?
  “嫂嫂不用走。”慕容叡伸手一烂,他轻笑了两声“其实嫂嫂在这儿也好,把话说开了也好。”
  慕容叡看向明姝,两眼含情脉脉,再也没有了半点遮挡,“其实阿兄也该知道了吧?”
  在场的侍女在慕容陟发怒之初,就全部退了出去,现在剩下的就他们三个人。
  “阿兄当初报来死讯,是我照顾阿嫂的。”
  慕容陟嘴唇咬紧,“你这个罔顾人伦……”
  “不要和我说这个。”慕容叡抬起手,制止慕容陟的诘难,他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你那时候都死了,我怎么胡闹都是我自己的事。”
  “何况我不是在刺史府长大的,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放马牧羊的野小子,从来没有受过老夫子的那一套。”他说着下巴扬起来,“我喜欢她。”
  慕容陟忍无可忍,对准慕容叡扑过去。慕容叡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见识过的危险情况数不胜数,比慕容陟养在刺史府里要武力高强的多,他闪身躲开打来的那一拳,叫慕容陟扑了个空,慕容陟落地,被慕容叡一把揪住衣襟起来,对上的就是慕容叡愤怒的脸,慕容叡揪着慕容陟的衣襟把他提起来,“你现在看看你的样子,就是在一开始占了个名头而已!娶她的时候,直接翻墙出去,你想过她没有?你让她脸面都丢尽了!”
  “好,这个我暂且可以说你是男子有抱负,不想要和女人叽歪。但是你知道她喜欢甚么样的吗?她喜欢强健有力的男人,你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慕容叡把他拖拽到面前,“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和个病猫似得,不,说你是病猫都还是好的了。一事无成,还把自己弄成了瘸子,你觉得你配得上她?”
  明姝跑过来,不顾脚下的狼藉,就掐住他的手,“你给我放开!”
  慕容叡猩红着眼,“你叫我放开?”
  明姝咬唇,她逼迫自己受伤下重了点力,但是这点力气对他来说,蚍蜉撼树一般,根本没有半点作用。明姝掐住他的手腕,“他是你的兄长,你在干甚么!”
  要是慕容叡真的把慕容陟给弄出个好歹来,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他的前途就完了。
  慕容叡手上一松,慕容陟落地,明姝惊呼一声就去扶,她拿自己做垫子,免得慕容陟摔在那一堆碎瓷片上。
  慕容叡直接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站直。慕容陟脸色苍白如鬼,他两眼死死的瞪着他,明姝扶住慕容陟,抬头和慕容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忍不住别过头去。
  慕容叡后退了几步,他鼻腔里缓缓的吸气,而后退了几步,他面朝着明姝,两眼里不看被她搀扶的慕容陟,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台阶那儿,转身过去。
  明姝嘴张了张,话到底没有说出来。手背上一凉,却是慕容陟已经把手覆在她扶着他的手上。
  “我们回去。”
  说完,他嘴里嘶的一声,低头一看脚面上白袜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道血痕,血痕上的布料已经破开了,看来摔倒的时候被碎片割破的。
  “我们回去。”慕容陟扶住胸口答道。明姝扶着慕容陟回房,出了这么一件事,慕容陟做甚么都没有任何兴致了,他以往喜欢每天写一阵子的字,还喜欢听她念书。但是现在他坐在窗口,面色阴沉。
  “阿蕊,你先出去一下,我想静静。”
  明姝依言出来,到了外面银杏的两腿还是止不住的发软,“这二郎君是怎么了?突然就和大郎君打起来?”
  明姝看向院子里树,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槐树,这个天,槐树枝叶茂盛,亭亭如盖。
  “他不想忍了。”
  她反复无常,别说她就算绝情,他也不会放手。她又和他没有彻底断干净,藕断丝连的,照着他那个霸道作风,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是她害的吧?
  “我反复不定的,他恐怕也被我折磨的受不了。要是这次回去了,也是我活该。”
  “五娘子,这……”银杏语无伦次,“五娘子回去了,又是因为这个事回去的。恐怕回去了,娘子那儿肯定不会放过五娘子的。”
  吴氏恐怕正等在那儿卷起袖子等着收拾明姝呢,要是回去了,岂不是正好中了她的下怀。
  明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心还在慕容叡那儿,不仅仅心在那儿。她还渴望他的人。
  说起来,恬不知耻,应该说的就是她了。
  兄弟俩大打一架的消息传到了慕容渊和刘氏的耳朵里。那么大的动静,想要完全瞒住也不可能。
  刘氏听后,不顾自己才回来,连口水都不喝,直接去了长子那里。
  对上长子,刘氏也心虚气短。当初知道长媳和次子的那事,她也没有甚么愤怒可言。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被自家的儿子给占了,不管说什么,自家也没有损失什么,甚至还想能早点有个孙子。
  有个孙子,当初送出去的那些聘礼也不算是白送了。
  长子回来之后,这些事她自己心里回想起来,也觉得有所亏欠,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谁知道还是知道了。
  刘氏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长子,忍不住道,“要不,把五娘送回去吧。当初阿娘给你选新妇的时候,就没有想仔细,觉得她貌美,出身勉强过得去,草率做的决定。现在她瞧着不好,就送回娘家算了。”
  慕容陟坐在那儿半晌都没有声响,一动不动。刘氏见着忍不住担心,“你阿爷已经把二郎那个畜生过去了,一定能给你个交代。”
  “阿爷这段日子对二郎青睐有加,阿爷会吗?”慕容陟终于开口了。
  刘氏拍了一下他,“你这傻孩子,脑子里头都乱七八糟的想些甚么?二郎是有了点小出息没错,但是他错在前头,你阿爷最疼爱的还是你,那死小子死性不改,你就等着你阿爷把他打的半死吧。”
  刘氏气慕容叡死不悔改,心底希望慕容渊到下重点的手。
  慕容陟听刘氏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刘氏吓得不轻,“大郎你心里不舒服,阿娘这就把五娘送走。”
  说着就要去叫人。慕容陟这才有了动作,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阿娘,不用。”
  刘氏惊骇的两字眼睛要瞪出眼眶,“大郎你说甚么?”
  头上戴绿头巾,不管搁在哪个男人头上,都难以忍受,刘氏原先心里后悔怎么听儿子的话把人留下来,谁知慕容陟说的竟然是不要送回娘家去?
  “大郎,你可别骗阿娘。”刘氏放慢了语调,小心翼翼的盯着他,“送走这么一个,阿娘还能给你寻下个更好的。”
  “阿娘,把她留下吧。”慕容陟摇摇头。
  那天他狼狈逃窜的如一条丧家之犬,那一路他逃过来,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眼瞧着追他的人就要抓住他,心里全是没顶的绝望。她的出现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卑贱如泥的倒在土地上,看着那个美貌的女子喝令来人退下,那幕在恐惧和惊惶中深深印入脑海。
  他疲惫的靠在背后的软囊上,“阿娘,我想和她说会话。”
  刘氏见慕容陟不像是随便说说,心头半是松口气,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叫人去把明姝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