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关玉儿扬起手来甩了她一个巴掌——
  响亮得阿云都觉得疼。
  “说得好,善恶终有报,沈太太,我觉得刚刚你受到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她的眼尾微挑,宛如一只傲慢的猫,“怎么着?还不够吗?要不……”
  沈太太苍白着脸退了几步,身旁的丫鬟上前护住她,她哆嗦着细声开口:“别过来…….够了!”她声音大了起来,“回去,带我回去!”
  关玉儿并不想阻拦她,,阿云还给她开了门,关玉儿只幽幽地说了一句:“善恶终有报啊沈太太,您自己说的,可别再干恶事了。”
  沈太太浑身抖了一下,赶紧让人护住回了家。
  沈太太一走,关玉儿立刻指挥阿云扛乔严和刘立回方公馆:“快快快!我下了重手!再不回去,要出人命啦!”
  …….
  方金河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下人比往常忙活,他进到大厅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许大夫,许大夫后头跟着的丫鬟还端着药。
  方金河心里一咯噔:“怎么了?玉儿呢?你怎么端着药啊!”
  许大夫:“不是太太,”他欲言又止,“太太带了两个人回来,中了毒……”
  许大夫不好意思说,这两人是方太太弄成这样的,因为关玉儿大大方方的把香囊解开,告诉他她用了多少量,怎么搭配的。
  而怎么认药材,怎么识功效,就是他教的。连看的医书也是他教的。
  方金河一听关玉儿没什么事,也就放下了心,又听说是关玉儿带的人回来,他立刻上楼去看。
  这一看还下了一跳,这两人他还认识!一个是刘立,一个是乔严,都跟乔厚德有关。
  “怎么了?”
  乔严和刘立脸色苍白发青,嘴唇乌白,一副中了毒快死的模样。
  “刚刚施了针,现在好多了,待会能醒来。”许大夫说。
  关玉儿坐在一旁,见方金河过来,就开了口:“哦,他们来平阳做坏事,被我逮着了,你看看有什么用没有?”
  方金河立刻抓住了重点:“什么坏事?”
  关玉儿目光闪躲,她觉得方金河知道了八成会发疯,她不想说。
  方金河又看着阿香,阿香立刻躲在了关玉儿身后。
  正在这时,刘立醒了。
  他睁眼就看见方金河冷冷地盯着他。
  大概过了两秒,他才虚弱的开口:“这是哪儿?”
  没人答他,他自己说:“是方公馆?”他呆滞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怎么着,方会长,这是报复啊?被请到司令府喝了茶,也请我们来‘喝茶’?”
  他底气十足,觉得方金河怎么着都不会动他,这些叽叽歪歪的文化人、博士,都没这个胆量,就知道耍嘴皮子。
  关玉儿也笑:“都说了那茶不是成品,恰巧刘长官和乔少爷有空,这不是请两位来了吗?”
  刘立脸色不太好,盯住关玉儿问:“那茶有问题。”
  关玉儿不理他。他又说:“你也喝了,怎么没事?”
  关玉儿把手帕一扬:“吐了。”
  关玉儿当时掩嘴看似在笑,却趁机吐在了手帕上。
  她慢条斯理的清点着香囊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好东西,配好了是药,配坏了是毒,当然毒也是药,再加上雅间里点的香,那香名为‘岁香’,能安神,但是配上我的药,恰巧有点厉害,能伤内脏。”
  那什么关家祖传的茶艺功夫,都是她乱编的,关玉儿的确学过茶艺,她觉得茶艺玩起来十分优雅,又能讨好父亲,就学得十分精湛。但是配上这些药香,她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不过香是肯定的,她的技艺是精湛的,味道她可没试过,然而乔严忙着讨好美人,就是一个劲得夸。
  而且关玉儿做得那样自然,配成毒.药的材料还大大方方摊开,一一给人讲解,她慢条斯理又自然而然,自己也轻抿了一口,神情动作没有一丝怪异。
  难以想象到一个娇美柔弱的女人,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他们的面调了毒,还让他们吃下了!
  刘立回想起来就是一身冷汗,他其实知道这位方太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她胆子大到令人可怕,心思如此诡谲,她有着与外表完全相背地心思,她走在钢丝线上优雅地跳舞,却偏偏摔不下来。敢做又能做,还掌控着局面——
  这可不是一个女人能有的心思,这样冒险,又这样沉稳,做起事来毫不手软,后头一想就发寒。
  她怎么就认定了他们都会喝茶?而且是两人都喝。
  她怎么认定了沈太太就在这里,阿香一喊就来?
  时机掐得那样准确,简直就像老天爷也在帮她。
  而他们就云里雾里地着了道,到了最后一刻,还给他编了“喝醉了酒”,给乔少爷编了“上了火”?
  关玉儿当然不确定他们一定会喝茶,但是关玉儿从来没有只单单做一套计划,就算他们不喝茶,关玉儿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只是功效有好有次,但是再差的方法,关玉儿都能脱身。
  刘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毫无畏惧:“那方太太您再给我们泡茶呀,就泡在戏楼里喝的那个?”他笑了一下,“有本事不给我们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方金河,“方会长,您可真有本事,娶了位厉害的太太!寻常女人都是男人出面才能解决的事,她就干净利落的自己解决了!”
  “哦?”方金河眼眸眯了起来,“什么事得男人出面才能解决呢?”
  刘立哈哈大笑:“自然是护着自己的女人不被别人上了啊哈哈哈哈!您可真是日理万机,若是今日方太太没这样厉害,那可就——”
  “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疼痛让他几乎在一瞬间晕厥。
  因为方金河的皮鞋踩在了他的右手上,用力一挪,一瞬间踩断了他两根手指。
  “阿香,快带玉儿回去,我这边有点正事。”
  “你可悠着点哦。”关玉儿嘱咐了两句就踩踩高跟鞋走了出去,她也觉得这两人很欠,方金河大概要打人,别说,她也想打人。
  “那可就什么?”方金河硬邦邦地皮鞋底子又轻轻地踩上了他的第三根手指,居高临下地盯住他,“说。”
  刘立浑身都是冷汗,他的脸色清白交加,脖颈上的青筋鼓起,“你敢——啊啊啊啊!等等——!不!”
  他当然敢,这还远远不够。
  旁边的乔严终于被刘立的喊声吵醒了,许大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乔严一脸呆滞的盯着眼前,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关玉儿呢?”
  方金河的眼睛危险地挑开,狭长的眼尾往眼镜框里打了出来,冷不丁地开口:“许大夫,乔少爷的毒解了吗?”
  “还没…...得再吃副药养着。”
  “哦,这么麻烦。”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用软布擦了擦,工工整整的放在眼睛盒子里,“那干脆做个手术吧。”
  “?”许大夫云里雾里,中了毒,做什么手术?而且他对外科只是略懂,“方先生,做什么手术?”
  “阉了他。”
  第18章 丫鬟巧乐
  关玉儿半夜口渴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点眼缝,猛然看见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惊吓,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轻,在黑暗的夜里像是哄人入眠的睡曲,关玉儿的心安了下来, 接着他听见瓷杯身盖轻微的碰撞,她的背脊被人微微托起, 嘴唇碰到了茶杯, 温开水下肚,她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又安心地睡了下去。
  方金河坐在床沿边, 初夏的夜里的凉气依旧微冷,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冷气侵袭着他挺直的背脊,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透着点儿微光, 玻璃窗外的天色很黑,但也并非不能视物, 他的轮廓在暗色中微微模糊,身体静静伫立如暗夜里高大危险又孤独的猛兽。
  他垂着眼睛看了关玉儿许久, 久到他晃过神来已经是后半夜,他的影子与黑夜融为一体,庞大地笼罩在床头, 盖着关玉儿闭着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他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
  从前他的目标只有两个, 买个院子,娶个媳妇,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娶了喜欢的媳妇,住着比关家还要好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
  但现在他发现还远远不够,因为人是活的,想法永远在变,媳妇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她会让人越来越喜欢,你会想对她越来越好。
  而这个世道,已经乱了起来。
  刘立有一点说得很对,他没有保护好她。
  若是关玉儿没有这样聪慧,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刘立已经把今天他们的计划全盘招了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无法想象关玉儿会遭遇到这些恶事,他设身处地的想着关玉儿当时的心境与动作,在这样一个周全地、被人谋算好的圈套里,能够全身而退并且还打了敌人的巴掌,连方金河都没办法做到这样。
  稍微有点闪失,就会被人得逞。
  这样需要人的时刻,他恰巧不再她身边。
  他曾听人说,女人如果学得越多,越是独立,就表示着她没有被好好的疼爱。关玉儿这样聪慧,懂得这样多,就像什么也不需要他也能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是不是他在她心中并没那么值得依靠?
  方金河开始反思自己。
  他想将她好好的养着,钱财、产业,随意她使用,可是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需要工作,他揽了中区商会会长一职,中区的刺头太多,他得拔了这些刺头才行。
  方金河其实一点也不缺钱财,他在上元、在京城,有着日进斗金的大好产业,他就是窝起来娇养关玉儿一辈子也绰绰有余。
  但是方金河实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眼睛与他的脑袋,远远比常人看见的、琢磨得更多——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能够安安稳稳窝起来的地方,世道已经乱了起来,如果无法自保,会被暴风卷进旋涡里,不,应该说是,无法驾驭,就会深陷淤泥。
  他不缺钱财,缺的是权利。
  而牢靠的权利是建立在功绩之上。
  其实在当年,他在上元的时候,也没什么人看逆他的麟。但是那是在刀口上跳着舞,总有一天会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方金河实在是太过理智,他就像天生能看透这些东西的本质,他坐在上元,一呼也是百应,也是无人敢欺,但是那些都是假象,假象上不得台面,总有一天会被撕破,摧枯拉朽,被规则狠狠地踩在脚底。
  就像他义父自尽的那个雨夜,他被狠狠地打了脸。
  国家已经乱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方金河担任商会会长,本是个文职,但是因为是他当着,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因为方金河要有作为,有作为就得强硬,然而他手上的权利跟不上他的手段与态度,权利不强硬,他这样强硬,就会有危险。
  方金河不怕什么危险,但是今天他突然就怕了。
  因为他身边有了关玉儿,关玉儿就如与他一体,他的事总会牵连到她。
  方金河在某一瞬间想着或许要限制关玉儿的活动范围,把她藏起来,危险就不会蔓延。
  但他这个想法一冒出头,他就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