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转上了镇宁路,就算看不见医院了,他还是想逃离得更远些,索性撒腿跑了起来,路人纷纷侧目。路灯下一个影子拘谨地抱着公文包,两条腿不停搬动,背后的衬衫像风帆一样微微臌胀,影子越过石板行人道,越过斑马线,再跳上了上街沿,像一出滑稽的皮影戏,天上一轮残月不远不近地照着。赵士衡一直跑到禹谷邨弄堂里才放慢了脚步,衬衫已经全部湿透了,眼镜上也有汗水。他狼狈地和保安打了个招呼,慢慢走向弄堂深处。
  115号花园里十分静谧,赵士衡刚穿过波斯菊花丛,就发现茶棚边多了一棵老紫藤,想像得出四月中旬开始盛花的美景。茶棚廊柱边站起一道身影朝他挥手:“赵士衡——你回来啦——”
  那是唐方。不知怎么他眼睛胀胀的。
  ***
  “啧啧啧,你家的母老虎又发威了啊。”陈易生蹲在条凳上,头上可惜少了条白汗巾,不然就是个活脱脱的陕北汉子。
  唐方装作没看见赵士衡脸上的伤口:“今天凉快,我们就在外头吃。既然人全了,我去扯面,青青来帮我打个下手。”
  赵士衡把包放在一旁:“不好意思,前面有点事没回你电话。”
  陈易生盯着长桌上的几个菜,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家唐方连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都会做,简直了。”
  赵士衡一怔:“你——你家唐方?”
  陈易生抬起头:“人在脆弱的时候,就特别想找个依靠。刚才被她那么一喊,是不是特感动特温暖?”
  赵士衡挪了挪屁股,不太自然地摇了摇头,拿下眼镜,取出手帕来擦。
  “兄弟我可以给你依靠,知道吗?但是唐方你就别想了,明白?我喜欢她,喜欢死了。”
  “你?我,没——”
  “你刚刚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别狡辩。”陈易生笑了起来,颇有荣焉:“当然,我家唐方手又巧,心又好,只要有眼光的男人都会喜欢她的内在美对吧?”
  赵士衡咕咚咕咚喝完整杯茶,才发现是唐方自己煮的大麦茶,香,解渴。
  “你浑身是汗,臭死了,去洗个澡出来吃面。”陈易生拿起旁边的纱笼把菜都罩上,赶赵士衡起身:“走吧,我有不少衣服从来没穿过,你先随便拿一套,沐浴不用焚香,好好吃一顿。”
  赵士衡嗯了一声。
  “你都三十几岁了,别听你妈瞎折腾。我爸说了,别掺和。”陈易生笑着叮咛。
  一进门,两人见唐方手里的面越扯越细,越飞越高。
  陈易生哇哇大叫,哗哗鼓起掌来,还捅了捅赵士衡,赵士衡伸出手十分尴尬地拍了两下。
  唐方笑着抬了抬眼:“谢谢各位观众捧场。”
  叶青在灶前问:“水开了,我先烫青菜?”
  “别,这个大锅子用来下面,另外拿小锅子烧水烫菜。”陈易生几步窜了过去,抢着解释。
  赵士衡换好衣服,唐方正在扯最后一根面。陈易生正眼巴巴地讨价还价:“我必须多吃一点啊——”
  叶青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少吃点,给你两大碗。我不爱吃粗面。”
  “我能帮什么忙?”赵士衡自动走到料理台前,却见葱末花生碎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唐方开了大火,把菜油烧到冒烟,改小火把旁边碗里的大料放进去,炸香后捞出大料。陈易生捧过装满辣椒面的密封罐,利落地开始往面碗里铺配料。
  鲜红的辣椒面,碧绿的葱花,白色的蒜泥,唐方把油倒了进去再加醋,叶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两根青菜加在边上,陈易生迫不及待地捧着碗往外跑:“你那个纱笼我好像没盖好,别招虫子了。”
  茶棚下四个人只吃了十五分钟,风卷残云结束战斗。配的卤牛肉、醋溜豆芽、拍黄瓜和糟凤爪全部光盘。陈易生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倒在条凳上:“面揉得真好,扯得也好,比得上我了。”
  唐方呵呵呵。
  “不过我提两个小小的意见啊唐方,你别生气。”
  “你说,我也总觉得味道好像还差点什么。”唐方很认真地凑近他。
  “一个是辣子还不够香。”
  “对,我这次没来得及买正宗的陕西辣子。”唐方笑了:“你真会吃。”
  “那是,这次去西安,我带你去一个村,那里的辣子最香,西安的比不上。我替背你一大包回来。”
  “好,还有一个呢?”
  “醋不行。”
  唐方连连点头:“厉害了你,这都吃得出来,我今天用的是山西醋——”
  “得用岐山醋!”两个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不由得齐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大风大雨,停电又停水的一天,点起蜡烛更新,也是很有诚意了。今天看到龙卷风了。
  第89章 蓝鳍金枪鱼
  周六一早, 叶青天不亮就回了南桥, 唐方昨夜还想着要好好睡个懒觉,生物钟却很固执, 六点钟叫醒。花园里传来鸟唱虫鸣声,唐方躺在床上发呆,这些日子忙得跟陀螺一样, 几乎没有空白的时间, 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填满,好不再想起。人生苦短,回头看最无意义。她打开手机, 刷了刷国际国家大事娱乐八卦,再把漏看的朋友圈粗粗刷了一遍。
  点开周道宁的头像,依然静默无回音。隔了多日再看自己发出去的那些要挟威胁哀求,格外刺目, 却无法撤回,也舍不得删除。
  林子君忽地发来一条消息。
  “周道宁和苏贝贝于2017年5月25日在美国结婚,接管苏家近年来的外逃资金近千亿元。”
  唐方盯着这条消息好半天, 才打电话过去。
  “喂——”
  “蛮好,结束。侬就勿要再想了啊——”林子君声音闷闷的。
  唐方喉咙干涩, 轻咳了一下:“撒宁港格呀?(谁说的啊?)”
  “旁友。消息肯定不假。”林子君把被钟晓峰压住的长发揪出来,头皮疼得发麻, 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已经睡在床边上的钟晓峰睡梦中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踹下了地, 脑袋在床头柜上嘭地撞了一记。
  “啊呀,糖糖侬等等——”林子君捂住手机爬过去,看到赤-条条的男人坐在地板上晃头晃脑地还没回过神来,胯-下的小和尚却高高翘起,眼泪汪汪地表示委屈。
  “对勿起,是吾勿当心——”林子君忍着笑,脚尖点在小和尚头上安慰了两下,又坏心地挑了挑下面沉甸甸的两颗,脚感不错。
  钟晓峰仰起脖子吼了一声:“侬只狐狸精噶骚?!侬想哪能?啊?做忒侬!”一把拽住她的脚踝,猛虎下山似的气势汹汹地把她压在身下。
  林子君两条长腿被他折了压在胸口,动弹不得,只皱着眉喊:“痛色了,十三点啊,快点松开,白相白相侬勿来赛啊?松开啊,吾勒打电话。”
  唐方却听出了是钟晓峰的声音,赶紧把电话挂断。这两个人还真的被陈易生说中,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一起了。林子君的男人并不少,她从不讳言,也没带给她们见过,说并没有考虑长久相处。但她有三不原则,已婚的不碰,不屑;娱乐圈的不碰,不净;未成年的不碰,犯法。厉害的是她个个床伴都能好聚好散,没被纠缠过。用秦四月的话说林子君选床伴,下手稳准狠,分手断舍离,结棍。
  如果是钟晓峰的消息,总归假不了。唐方呆呆在床沿坐了会儿,狠狠揉了把脸,起来打开电脑,接了vpn,搜了半天外网,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外面楼道里传来陈易生爽朗的笑声,隔壁那个中考生的爸爸声音虽响,语气却客气了不少:“聚会是没关系的,就是麻烦你们晚上声音轻一点,住酒店就不用了。”
  陈易生的声音却难得压得很低,唐方听不清他说什么。
  “好好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谢谢,这么贵的酒店不好意思啊。你真是素质太好了——对对对,都是为了小孩。”
  唐方关上电脑,发了会呆,打开窗,换洗床品,开始搞卫生。
  ***
  临近中午,陈易生打电话邀请唐方下去,说是金枪鱼到了。
  唐方振奋起来,挑了一套nikko的手绘青花餐盘下楼,陈易生笑嘻嘻地接过餐盘:“来,认识一下我朋友,海钓高手老黄。”
  一条蓝鳍金枪鱼堪堪占满了大半个中岛台,台前一个极高的男人正在埋头剖鱼,闻声抬起头和唐方打了个招呼,黝黑的皮肤上一口白牙闪闪亮:“低手低手,别听易生瞎吹。唐方是吧?你好,听易生说过你很多次了,真正的美食专家,久仰久仰。”
  “别听陈易生瞎吹,我是砖头的砖家,专门抛砖引玉的。黄先生你好,这条金枪鱼是你自己钓的?”唐方一句话,引得老黄大笑起来,他看了看陈易生:“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费什么劲。”
  看到唐方眼睛发亮地盯着外露的大肥部位,老黄点了点鱼肉:“这次我们五条船一起去玩的,钓到的石斑鱼最多,只有两条蓝鳍金枪鱼,还好易生早就订了。来,尝尝。”
  他提刀轻轻一划,一片霜降纹路极美的大肥落在盘中。
  唐方却看着他手里的刀,有点晕眩:“你这是正本的寿司刀?”
  老黄笑着又划下一片直接塞入陈易生嘴里:“对,和庖丁,易生去年送给我的。这几把都是他送的。你可以沾这个吃,放心,不是芥末,是山葵泥。”
  一把正本和庖丁的柳刃卖两千美金,唐方默默看着笑眯眯的陈易生,夹起盘子里的大肥。好吧,怪不得人家愿意借钱给他买房子。
  入口即化的鲜美,好吃到哭。
  老黄手起刀落,又片了几片中肥和赤身下来,说起这次海钓的趣事来。陈易生点开朋友圈给唐方看他们钓到的各种鱼,好多都是前所未见的。
  “易生——易生啊——来呀,搭把手!”外头传来西北口音的呼喊。
  陈易生赶紧又塞了一片鱼肉进嘴:“老蒋来了!”
  唐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扛着两条血淋淋的羊腿进了102。陈易生暴跳如雷地跟在后面:“老蒋你tm不能包包好啊!一路滴那么血,招苍蝇的知不知道?”
  老蒋笑得一脸憨厚:“我不知道要走这么远,以为下车几步路就到咧。我只带了毯子,热得慌。”
  咚咚,两条羊腿落在水槽里。
  “这位是海上玩家黄哥吧?久仰久仰。”老蒋伸出都是血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我是青海的小蒋,真不好意思了,我这手脏。”
  他又看向唐方,鞠了个躬:“这位是弟妹吧?久仰久仰,你好你好,我是小蒋。下次来青海湖玩。”
  唐方尴尬不已:“我不是——”
  老蒋却已经又往外跑:“我去搬烧烤的家什,你们别动,都我来,你们放心,都我来。”
  陈易生苦着脸拿了件旧t恤去擦地板上的血渍。唐方赶紧冲了杯冷盐水过去帮忙:“你那样擦不干净,我来吧。”
  老黄手下不停:“这个老蒋可以啊,从青海湖开了两天两夜车还这么精神。”
  “哎,他要等那个老阿-訇祷告了才杀羊,本来礼拜三就能来的。”陈易生看着唐方耳边掉落的发丝,手痒痒的又不敢造次:“老蒋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你不介意吧。
  ”
  唐方一愣,笑了:“我像有宗-教歧视的人吗?”
  “呵呵,你们这种城里人——”陈易生摇头:“没种族歧视,但看不起黑人。没宗-教歧视,但必须远离穆-斯-林。不歧视同性恋,但自家人决不能爱同性?哈哈。”
  想起母后的态度,唐方默然,无以反驳。
  日头渐盛,102越发热闹起来,带着两只活鸭一篮子鸭蛋的太湖大沙岛的老郭,看起来斯文儒雅如文人。玉雕大师老岑带了几大包自家种的各色蔬菜。国家干部老潘带着一大网兜商检小龙虾。
  莫干山开民宿的老李背着扁尖笋干各种菌类和两只走地老母鸡。最有意思的是,今日赴宴之人,竟然都只是听说过其他人而从未见过面。寒暄一番后,在陈易生的指挥下,各自忙开了。
  115号的大花园变成了大厨房。桑树下的空地上架起了烤架,老蒋熟练地烤起了羊腿。旁边的老郭老李其乐融融地杀鸡宰鸭聊天。玉雕大师和国家干部在102里面洗菜刷小龙虾。唐方里外问了几道,实在帮不上忙,被陈易生拉到茶棚下坐享其成。
  陈易生给唐方倒茶:“你放心,他们都只做自己拿手的一道菜。咱们等着吃就行。”
  “他们原来互相都不认识啊,不会尴尬吗?”唐方今天真是开了眼。
  “怎么会,都认识我不就行了?”
  唐方看了看头顶的绿叶:“那倒也是,陈大师的名头,原来不止在设计界和玩车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