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你曾经历过通宵失眠吗?
  身体极度疲乏,你早已放下手机,只想一觉睡个天昏地暗,然而只要闭上眼睛脑中的画面就如跑马灯似的一幕接一幕。
  你躺在床上,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在重复睁眼闭眼的过程中,你发现窗外天际慢慢擦亮。甚至,你能清晰地感受到隔壁与楼上的邻居窸窸窣窣起身开门洗漱,接着外面的世界苏醒,车水马龙的声音如魔咒般钻入你的耳朵。
  而你仍旧没有睡着。
  此时此刻,姜好便正经历着这样的煎熬。
  从昨晚刷到漫天差评的一刻,她的负面情绪就再也无法自控,她忍不住去回忆昨天的事故,她甚至开始追溯往日的无能瞬间。
  无数失败的细节在脑海中重现,理智提醒她不能在午夜纠结反复,但大脑却完全不受掌控,她控制不住负面情绪的侵袭。
  她看不见游轮外,但她听得见天亮的声音,她在清醒的沉沦。
  旅程的第四天,游轮仍旧停靠大阪。
  姜好原本计划去环球影视城直播,逛霍格沃茨城堡,赏夜巡主题表演。可是,只要一想到京都的直播事故,她就半点提不起精神,甚至是感到恐惧。
  她连赏红叶的直播都搞砸了,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搞定影视城呢?
  负面情绪经过一夜发酵,姜好在自我否定的同时也在害怕,她害怕自己的无能毁掉她对环球影视城的所有期待。
  当游玩变成负担,旅行也就失去了意义。
  整个上午,姜好都浑浑噩噩地躲在房间。
  她不敢上线看最新评价,也没有勇气再开直播,她认为自己会再次搞砸。
  宛如一只笨重的大象,陷在丧气的泥沼无法自拔,姜好深知无能没有办法立刻修正,她只能可耻的逃避。
  也不知枯坐到几点,身体的本能让她在疲惫面前屈服,她终于半梦半醒地坠入混沌。
  梦里的她并没有获得轻松,焦虑侵袭了她的意识空间,整个入睡过程她都在被迫奔跑。说不清是什么在追她,但潜意识告诉她如果停下就会死亡。
  “铛铛铛,铛铛……”
  手机被谁弹了语音通话,开始吵闹地叫嚣,好不容易睡着的姜好又被迫睁眼。
  一遍,两遍,第n遍震动,她才终于接听。
  “喂。”姜好的声音暮气沉沉,像冬日的枯枝一般。
  “姜姜你终于接电话了!”那端,周小财担忧而焦急,“你现在在哪儿啊,昨晚成功回游轮了吗?!”
  姜好抿唇垂头,如做错事的小孩,她连诉苦也忘记了,只轻轻嗯了一声。
  周小财以为她在生气,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对不起姜姜!我昨天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中午老板亲自到医院监工做case,快年底了审计狗的悲哀你知道的……下午我回了你电话你没接,我看你直播红叶还挺顺,就暂时放下了。姜姜,真的很抱歉!我鸽了你却又没能做到随叫随到。”
  听到朋友的解释,姜好不仅没有半点松气的感觉,反而压抑又痛苦的哭出了声。
  “没、没有。”她极力克制情绪,话语却仍旧难控的哽咽,“小财,不是、不是你的错。”
  怪只怪她自己太过没用。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义务对你随叫随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有自己需要肩负的责任。
  人,生而孤独,你所能依靠的始终只有你自己。
  “姜姜,你在哭吗?”周小财被听筒里压抑而断断续续的啜泣吓住,她言语间满是慌乱,“你在哪?昨晚到底有没有成功回到游轮,你别吓我,你还在大阪吗?我立刻买机票过来!”
  闻言,姜好却忽的放声大哭,整整几分钟她一句话都没说。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回:“别、别小财,我哭完,好多了。”
  周小财的情绪被她感染,说话的声音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姜姜,你到底怎么了啊,谁害得你这么难过?”
  “没,我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根本配不上这个大奖!”姜好的语气自责而消沉,“我矫情不想营销公司立刻介入,可是我自己又根本搞不定……小财,你千万别过来,我就是没用还想死扛,所以不管怎么头破血流也都是活该。”
  “才不是!”周小财笃定否认,开始跟着她反省自己,“姜姜你已经很棒了好不好。没用的是我,煽动你辞职去日本,结果我自己掉链子没去成就算了……我又没办法安排好自己的行程,又要承诺你随叫随到,都是我的问题!”
  话到此处,她满是自责:“姜姜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真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你一个上班族被我鼓动去直播,游轮上的冲浪和北极星部分我都特别喜欢,昨天你虽然出了差错,但琉璃光院真的被你拍得特别美!姜姜,对不起,都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孤立无援。”
  “不是的小财,你不用安慰我了,其实直播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前天我又偶遇了环姐他们,他们邀请我一起吃饭,他们侃侃而谈什么都知道,完全插不上话的那瞬间我真的特别自卑。我忍不住想,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那么厉害,但我就不行?是不是、是不是我真的太过渺小无能,我就是狭隘又没用,我就是配不上更好的东西……”
  “姜姜你不要这样想!”周小财笃定否认朋友的消极,她有些惊讶有些担忧也有些无措。
  她没料到姜好会丧到此种程度,斟酌一瞬才劝慰说:“你知道微博有个情感博主叫ayawawa?就是有各种奇葩言论的那个,别的不提,我们娃姐有句话说得特别好,谁痛苦谁改变!没有人生来完美,我们都只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成长,就像审计账目,归根结底是为了查漏补缺。头破血流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下一次做得更好就行了,姜姜,既然今天已经痛苦到这样的程度,那我们哭过之后就开始去改变,再艰难的路我都会一直陪你!”
  姜好猛然一愣。
  周小财的话让她想起了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她们曾经形影不离,也说过要彼此陪伴一生的话。可是毕业之后,那个女孩出国进修,她有了更高的眼界有了另外的朋友。而姜好自己庸庸碌碌,生活死水一潭,她们渐渐不再有共同的话题,她们各方面的差距逐渐变得更大。在姜好猛然发现朋友组的局,已经不是她的经济和阅历所能负担之时,她们的友谊便走到了尽头。
  姜好非常难过,是她的平庸和原地踏步,拉大了她与朋友的差距,致使她的友情名存实亡。
  “小财,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嘶哑而悲伤,“曾经我的朋友也说过会陪着我,但我的无能致使我们渐行渐远,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这样?”
  说罢,她不等周小财开口,又笃定自答:“会的。现实总是这样残酷,当你和朋友的差距过大,你的友情便再难以为继。小财你热情开朗行动力强,你的未来无可限量,你为什么倒霉遇上我这么没用的朋友。”
  姜好说完声音又些微哽咽,周小财听出她的压抑,眼眶竟跟着有些湿润。
  她将语调降得更柔和,似安抚似承诺:“不会的,姜姜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其实你现在能有这些想法,就已经是一种进步了啊,你在反思你想寻求改变而不是逃避。现在我们之间走在前头的人是你,你拥有了大奖,你得到了重新起步的机会。姜姜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咬牙前行,如果真的成功了,不仅我离不开你,说不定你曾经走远的朋友也能再回来呢?”
  姜好心脏被蓦地一击,那层令她痛苦迷惘的薄纱好像终于被轻轻吹起。
  事实上,她真的没有想过。
  过去二十七年,她会有难过和压抑的时刻,譬如留不住朋友,譬如和方一洲分手那晚。但她从不曾停下脚步,认真回望过去反思从前,她总是急于揭过那页,然后继续浑浑噩噩、按部就班。
  如果不是成为中国锦鲤,如果不是搞砸了直播,姜好或许仍旧不会像今天这样来反思来总结。
  此时此刻,周小财一步步引导她去思考,犹如当头棒喝,让她终于回味过来。
  姜好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突如其来的财富给砸晕了。
  中国锦鲤给她带来无限的机会和隐形金钱,使得她妄图一夜之间就想得到与之匹敌的能力,可是她却忘了,中奖前的她根本一无是处。别说在异国直播丢脸了,在此之前,她根本连量子号的普通船票都攒不出来。
  人总是这样,当你轻易得到太多的时候,你就容易忘记原本的自己。
  姜好终于想通,她傻气的向朋友道歉:“小财你说得对,不完美才是常态,就连偶像剧主角都有缺点,我不该这么脆弱。我最近心态过于失衡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快睡,天都快亮了。”
  闻言,周小财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同她闲扯几句挂掉语音。
  而姜好却完全失了睡意,胸中郁结被疏散之后,她感到房间有点闷,最后索性简单洗把脸,推门走去了甲板吹风。
  凌晨的世界格外寂静,姜好凭栏远眺,又独自想了许久。
  她远远看着黑黢黢的天际逐渐变得蒙蒙亮,心中那些阴云仿佛也随之一点点消散,清晨凉风拂面,姜好竟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不知何时,邮轮轰鸣闷响,她居然亲眼看着这艘大船驶入了横滨港。
  俄顷,岸上的地勤人员声势浩荡的进行着靠岸工作,姜好想到什么,倏地摸出手机,拍摄起岸边披星戴月工作的人们。
  仿佛是为了补偿姜好错失游轮靠港的镜头,灰白海平线上忽然被擦亮,如同火柴被划燃的瞬间,天光乍现,灼灼红色晕染天际唤醒整座城市。镜头右下的摩天轮仿若更是点睛之笔,一副生动的海上日出动图便被她永远镌刻。
  意外之喜令姜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也给了她一点继续前行的信心。
  “起这么早看日出?”蓦地,身后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情绪。
  姜好回头看见了陈恕。
  不等她开口,陈恕挑眉又道:“我是不是应该回避?”
  “嗯?”姜好面露疑惑。
  陈恕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脸转动一圈。
  姜好失笑,这才想起自己两天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和周小财彻夜谈心大哭一场,想必现在的面容很是憔悴。
  她转过头面朝码头,不甚在意的回:“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而且——反正下了这艘船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顿了顿,她有些好奇的道:“你特意上来看日出?”
  陈恕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望向这座城市:“失眠人士趁着人少过来散散步而已。”
  也是,姜好心想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对日出感兴趣的人。
  寥寥几句,两人便不再有交谈,天一点一滴亮起来,横滨港的工业气息慢慢被映照得愈发明显。当那些稀稀疏疏的工业烟囱映入眼帘,她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工业发达的海港城市。
  “你觉得日本怎么样?”陈恕忽然开口,语气如同与朋友闲聊。
  姜好微怔,坦诚回:“别的地方我没去还不了解,不过大阪和京都挺修心的。”
  闻言,陈恕笑了:“你特意从大阪去逛了京都的神社?”
  姜好反问:“只有去神社才能修心么?”
  陈恕难得露出些微怔忪,正欲开口却被女人打断。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挺有意思?”姜好忽而侧目,她眼尾上扬跟着微笑,“其实你也挺有趣的,这趟旅行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姜好,现在,我该回去化妆了,免得一会被更多人回避。”
  目送女人的背影,陈恕扬了扬眉,他有点好奇姜好在大阪和京都经历了什么,因为一夜之间她的拘谨和紧绷就消失泰半。
  相反,她甚至多了几分自信从容。
  对于陈恕的评价,姜好无从得知。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样在灰暗无比的昨夜大彻大悟。
  该失去的都已失去,姜好认为,跌倒谷底再怎么烂都是上坡路,所以她不必再过分紧绷。
  接下来她只管放手去做,别的都交给时间。
  回房后,姜好没有第一时间洗漱化妆,她登录微博将拍摄的日出劳作视频发布,并配以文字通知:
  “@姜咸鱼:痛思己过后偶遇一场日出,今日安排——
  东京银座领奖等你[仙女棒]”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咸鱼这下才是要真的翻身啦~
  【注意】本章提到的ayawawa,作者对她众多奇葩言论均不赞同!同时,本文角色的想法三观也不等同于作者本人的三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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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我滴微博有开文福利,大家可以去瞅瞅看@林小枣也是千钰
  第14章
  旅程第五天。
  姜好花了超过半小时来遮盖哭肿的眼睛,妆容不算完美,但上镜已然没有问题,顶多是看上去有点水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