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小时屿站在叶妙面前,笨拙地用双手圈住她的肩膀,就像平时她最喜欢做的动作一样,抱紧了她, 给她无声安慰。
  姐姐, 别怕,奶奶去世了,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会照顾你的,你别伤心了, 看见你哭,我也好想哭。
  姐姐,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叶奶奶去世了,叶妙和小时屿,他们两个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其中一个将要读高二,一个将要读小学四年级。
  撞了奶奶车祸逃避的凶手还没找到,叶家的亲戚很少,叶奶奶只有叶妙父亲一个儿子,老一辈的人大多不在世上了,年轻一辈的也不常往来。
  叶妙穿过来这些年,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在过着日子,几乎不曾走过亲戚。
  但叶奶奶去世这个消息传到村上,还是有一些远亲来到叶家,帮叶妙一起操办叶奶奶的葬礼。
  叶妙很感激这群人,这几天她几乎是整晚整晚睡不着,白天精神也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更别说替叶奶奶举行葬礼。
  葬礼是在乡下举办的,落叶归根,最后选定了地方,选择了土葬的方式。
  农村里的老年人基本都是采用的这种方式,这应该也是叶奶奶所希望的。
  叶妙胆子一向不大,她害怕死人,去游乐园玩从不去鬼屋。但叶奶奶去世后,她却一点都不怕。她替叶奶奶守灵,知道那里面的是她最亲的人,叶奶奶是个多么好的人。
  无论她做什么,小时屿都陪着她,她守灵时,他也跪在一旁,紧紧靠着她的身子。
  夜晚风吹来时,手臂上有些凉意,他握住她的胳膊,仿佛想借此给她一些温暖。
  叶妙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仅仅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小时屿,如果她出什么事了,小时屿还这么小,他该怎么办呢。
  但是每每想到叶奶奶,她又觉得身体无力至极,仿佛对生活中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兴致。
  叶奶奶下葬那天,叶妙穿着孝衣,跟在正在抬着棺材,念着经的和尚后面,走过田间小径,步子一深一浅。
  看着泥土掩埋棺材,叶妙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的感觉到,叶奶奶真的离开她了。
  死亡是什么意思呢,她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那些思念无处安放,那些对以前自己做过的错事的悔恨,再也无法弥补,曾经自己许下的愿望,等长大了要让奶奶享福,可奶奶没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昔日誓言历历在耳,但那个人已经不在。
  泥土渐渐累起,形成一个坟冢。一旁有人在哭泣,这是农村的习俗,老人去世之后,都要有人哭丧。
  哭丧也是有学问的,不能只一昧的流眼泪,要哭得有声音,要洪亮,还要诉说着自己对去世人的想念。
  但这些叶妙都无法做到,她流泪时发不出任何声音,但眼泪默默流下时却能最直接地让人体会到她深切的悲伤。
  此刻,叶妙听见耳畔的哭丧声,她只觉得心里一片荒芜。
  奶奶在世时,几乎不去走亲串门,叶家的亲戚本来就少。奶奶去世时,这些不熟的亲戚却亲手操办了叶奶奶的葬礼,虽然钱是叶妙拿出来的,但叶妙已经十分感激。
  这些亲戚临走时,叶妙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
  奶奶说的放在衣柜底层的钱她没有去取,仿佛那些钱还放在那里,就像奶奶还没离开。
  奶奶下葬当天晚上,叶妙一宿没睡,他们还住在乡下,这间叶妙刚穿来时住的房子。处处都有叶奶奶留下的痕迹,厨房里的菜刀有一道小口,那是叶奶奶砍骨头时不小心弄的;房间里叶奶奶穿过的衣服还放在衣柜里,这一切,和叶奶奶在世时,没有任何不同。
  叶妙前世时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奶奶会变成天上哪一颗星星呢,自从落日西下,天空变黑之后,叶妙便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她能找到今天天空多的那颗星星吗?
  夜深风渐亮,今夜无星也无月,乌云把月亮遮住了,星子也全部不见。
  叶妙仍然执着地看着窗外,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在等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下半夜,雨丝飘进了屋里,落在她的手臂上,泛起点点凉意。
  窗户仍然倔强的打开,而窗边的人仍然执着地看着远方。
  再后来,雨声渐大,雨丝笼罩了这座小镇。
  雨飘进屋里,落在她的脸上,脸庞一片冰凉,她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雨。
  只是听见自己的哭声,她终于又哭出了声音,在暴雨的掩盖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奶奶在就好了,这时奶奶肯定会听见她的哭声,会敲响她的房间,会问她为什么要哭,会安慰她,会给她讲着老掉牙的故事。
  明明奶奶已经知道她不是原来的叶妙,却还对她那么好。她不必再觉得愧疚,不必再觉得自责,那就是奶奶给她的爱。
  可是她给奶奶的爱却那么少,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她会告诉以前的自己,要好好珍惜奶奶啊,奶奶已经不年轻了,奶奶能够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可是回不去了,奶奶去世了,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仿佛看见了以前,奶奶给她买文具,叫她起床,省吃俭用给她零花钱,每次她做了什么好事,奶奶总是以一个给予她最大表扬的人。
  最后,那些画面全部被打碎,一个声音告诉她,奶奶不在了,那些画面再也不可能真实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她好后悔好后悔,应该珍惜奶奶的,应该再对奶奶好点的。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第二天,叶妙感冒了,躺在床上沉睡不醒,她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哭泣,在喊着她姐姐,凉凉的手摸上她的额头,声音难过得都像在哭泣。
  她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你姐姐没事了,时屿别哭。
  是小时屿啊,原来是他在哭。
  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不能再睡下去了,她在这世界上并非孑然一身,她还有弟弟,还有小时屿,如果她也不在了,小时屿该有多难过。
  叶妙挣扎着睁开眼,视野还有些朦胧。
  原来趴在她床边那个人一看到她睁开了眼,连忙趴在她的手臂上,声音因为哭泣有些沙哑:“姐姐,你怎么样了?”
  果然是小时屿,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会为她哭泣了。
  叶妙摸了摸他的头发,勉强扯出一个笑:“姐姐没事。”
  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还有小时屿,以后的日子,真的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叶妙不再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不在乎,仿佛她的心也随叶奶奶的去世而一同死去。
  她现在虽然还是偶尔会走神,但已经比以前好过许多。
  小时屿总是非常担心她 ,总盯着她看。他始终无法忘记,自己起床后,去找姐姐,当推开姐姐房间门的时候,姐姐趴在桌子上,屋内一片凉意,感受不到丝毫人气。
  他那刻是多么惊慌,奶奶已经去世了,姐姐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叶妙的偶尔失神是在看到叶奶奶用过的东西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叶奶奶的样子,他们仍然生活在小镇边上这栋房子里。
  已经有些陈旧的房子,叶妙总是想起自己穿来这个世界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奶奶的,自此之后,她便一直和奶奶在一起,原来人和人总是要分别的啊。
  奶奶下葬半个月后,即将开学,小时屿小心翼翼地提出:“姐姐,我们回县城里去了。”
  其实他早就想回去了,在这里姐姐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她总是低沉着,每天也不愿出去。她不出去小时屿也不想出去,他要在家里陪着姐姐。
  但他更想姐姐回到以前,奶奶去世了,但姐姐还有他啊,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姐姐的。
  但是他不敢说这样的话,他怕姐姐会生气,他不能再失去姐姐了。
  小时屿的话仿佛点醒了叶妙,她看着他,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好,回去。”
  回到城里去,生活仍然要继续,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回城里那天是个艳阳天,叶妙想起他们家搬来城里的日子,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奶奶还在,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叫了一个车,他们要搬去城里啦,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以后她可以每天回家,又像小学那样,可以和家人多一些相处的时间,那时候,多快乐了。
  如今,天气依然,人却少了一个,他们的心情也不同于往昔。
  去到小区楼下时,叶妙碰见了简明嘉。
  他正站在他们小区楼下的树荫下,他皮肤晒黑了一些,人更瘦了一点,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
  一看到叶妙,简明嘉就喊了她的名字,朝她走了过来。
  “叶妙,很抱歉,叶奶奶的葬礼我没有来参加。”他没有来,但简父和简母来了,从他们口中,叶妙得知,原来简明嘉和同学一起去外地旅游去了。
  “没事。”叶妙摇摇头,她从没有怪过他。
  那段时间,她全在自责悲伤中,根本分不出任何情绪给他人。
  简明嘉也发现了叶妙低迷的情绪,安慰道:“逝者已矣,别太伤心了。”
  说着,他弯腰从她手中提过叶妙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声音清朗:“我帮你提上去。”
  “谢谢。”叶妙略有些错愕,一个暑假不见,简明嘉的性子好像变开朗了。
  小时屿低着头,看到姐姐的表情因简明嘉的到来而发生了点点变化,他抿紧了唇,跟在他们身后。
  没关系,只要姐姐走出阴影,是谁帮助她走出的也没关系。
  这是简明嘉第二次来叶妙的家中,环境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他从外地旅游回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父亲语气感慨,叶大妈走了,叶妙和时屿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
  他当然都懵了,才知道这个让人悲伤的消息。
  他小时候住在叶家隔壁,叶奶奶也是一个挺好的老人,他挺喜欢这个老人的。一时只感觉世事无常,又忽然想起叶妙,她和她弟弟,两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这几年叶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应该有钱,至少要继续上学。
  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叶妙家找她,那么巧,他刚好就碰到了回家的叶家姐弟俩。
  简明嘉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他向来不擅长做这个,当时在楼下从叶妙手中接过行李已经是他做的最破格的事了。
  手中端着叶妙递来的水杯,简明嘉低着头,除了那一句节哀顺变,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嘉哥哥。”
  简明嘉转过头:“小时屿怎么了?”
  小时屿声音闷闷的:“明嘉哥哥可以安慰一下我姐姐吗,她很听你的话。”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也看到了,明嘉哥哥出现的时候,姐姐的表情变了,明嘉哥哥来到他们家的时候,姐姐还主动给他倒水。
  毕竟小时屿还是个孩子,虽然他很聪明,但却不知道,这只是叶妙对客人的基本礼貌。即使自己再悲伤,也不可以让来做客的人也感受到她的悲伤。
  简明嘉是好意而来,她不能让他不愉快地回去。
  简明嘉听到小时屿的话,也是一愣:“叶妙很听我的话?”
  小时屿点点头,表情有些不高兴,但他低着头,不想让简明嘉发现。
  小时屿这句话让简明嘉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好像更重了一点,看见叶妙出来,他主动喊她:“要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去报名呢?”
  他真怕叶妙说不读书了,还有些苦恼,如果她真这么说了,他要怎么劝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