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对门口的侍卫说着什么,并递去一张类似于名帖的东西。
  卿如是走过来瞧了一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果真是一张名帖。
  萧殷听见她的声音时身子似乎僵硬了下,抬眸看向她,毕恭毕敬,低声唤,“卿姑娘安好。”
  “小姐回来了?”侍卫笑道,“老爷夫人正等着您呢。”
  卿如是“哦”了声,往府中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看向门口讷然看着她,等她说话的萧殷。
  她挑眉问,“你来我府上做什么?”
  萧殷淡笑了下,恭敬回道,“替国学府的诸位学士给卿大人送帖子,并讲解一二。明日卿大人须得住进国学府去了。有些事宜都写在帖子上的,需要事先熟悉。”
  听完,卿如是恍然,又想起刚刚在国学府时月世德也提到了萧殷,不禁弯了弯唇角,却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她挑着眉头随口说了句,“萧殷,你爬得挺快啊。”
  她无心之言,却因语调上扬,听着就像是讥讽。
  萧殷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卿如是示意侍卫放他进去,他就跟在卿如是的身后走着,保持适当的距离。
  快要到正厅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问了句,“卿姑娘……现在是把萧殷当敌人来看了吗?”
  “嗯?”卿如是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来看他。
  但似乎,萧殷并不是要个答案,见卿如是驻足,他垂着眸,轻道,“我的心口,真的有条疤。不曾骗你。”
  第三十八章 他对自己是不是过分悉心了?
  说完, 他抬眸看向卿如是, 欲言又止。
  终究什么也没说。
  卿如是探究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心口那道不存在的疤痕。
  正厅的门被打开。两人不再交谈,一前一后走进去,卿母将卿如是拉到一边, 低声说话,萧殷则站定在他们几步之外拱手施礼。
  卿父示意他不必客气, “我下朝时听国学府的几位学士说会派人前来, 却没想到是你。”
  萧殷恭敬回了, 余光却见卿如是跟着卿母离开了正厅,似是不想扰他们谈话。他微垂着眸, 默然立在那里,一瞬,又被卿父的声音拉扯回神。
  这边,卿母将卿如是引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坐下, 抬起她一只手瞧那只玉镯,“这玉镯上缠裹的银丝好看,可惜就是银丝上有点瑕疵,细看的话就不大顺眼了。上回着人给你那个好, 明儿个戴那个罢。”
  卿如是另只手撑着下巴, 抵在桌上,慢悠悠点了点头, “嗯。”
  “除了镯子,珠钗发簪也得学着戴。”见她神情郁郁, 卿母肃然道,“如今不比从前了,谈婚论嫁,你不支棱起来谁提亲呐。”
  卿如是依旧点头。
  卿母握着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来,长叹一声,道,“你能嫁个好夫君就成,官大不大的无所谓。”
  顿了顿,又啧声摇头,“不,官还是得稍微大些,没个家底也不行。好歹成亲以后,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不能缺了你的。你能嫁个像娘这样没事就喜欢给你买这买那的就好了。最重要的是,一定得是心甘情愿买给你的,若是你哭着求着才给你买,那也没意思。”
  卿如是的神思早不知游离到了何处,此时听卿母说停,才附和地点点头,“哦哦……好。”
  卿母一巴掌敲她脑袋上,“啧,听见没有你就‘哦’?”
  “听见了,听见了。你说让我寻个如意郎君,喜欢拾掇我、也愿意买好看好用的让我拾掇的那种么。”卿如是忙复述,侧眸瞧了眼卿母,又笑说,“娘,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卿母挑着盒子里的发钗,在卿如是的脑袋上比划来比划去,随口回。
  卿如是措好辞,郑重道,“父亲明日不是要住进国学府去,参与招收人才这桩差事吗?因为陛下安排给国学府的差事里恰好有修复崇文先生遗作这一条,世子知道我对这方面颇有研究,所以邀我自明日起也住进国学府,帮他一起批阅文章进行选拔。您看……这等把不准就能光宗耀祖的大事,我是不是应该去一去?”
  听及此,卿母停下了比划的动作,狐疑道,“世子不是已经住进国学府里去了吗?你们怎么见着面搭上话的?”
  卿母不愧是卿母,一击就击中关键。
  卿如是掏出玉石给她看,“他给了我个信物之类的,反正说拿着就能进去,我就去找他了。”
  卿母赶忙放下手中珠钗,接过那枚玉石打量着。卿如是则漫不经心地对镜自照,发现不知何时脑袋上已插满了珠钗簪花,步摇叮铃,碎玉相击,花里胡哨地。
  “他怎么说的?”卿母忽然拽了拽卿如是,又急又笑。
  “什么怎么说?”卿如是致力于将满脑袋的发簪一根根地拔下来。
  卿母:“就是世子,给你这玩意的时候,总说了些什么罢?”
  卿如是皱起眉,认真回想了一番,“就说可以进国学府,别的没什么了。”
  听完,卿母脸上的笑意收敛了,满不高兴地嘀咕,“也是个急人的。跟你爹似的。”她把玉石还回去,“拿着罢。给人收好了,丢了的话人家挺遭罪的。”
  “这什么东西啊?”卿如是接过来,往怀里揣。
  卿母找到空当,又把桌上卿如是刚刚取下来的簪钗一根根地给她插回去,动作漫不经心,“世子的令信。八成是觉得你在国学府里会受人欺负,旁人看见这个就得待见你。”
  卿如是恍然地点点头,顿了顿,她又笑道,“意思是,娘你同意我明儿个去国学府了?那我现在去跟爹说?”
  “你爹么,你若这么去跟他说,他怕是不会同意,还会以为是世子故意这么说,为了把你诓骗进去的。”卿母思忖着,轻声道,“这么着,别跟他说了,娘做主,你明儿个一早就去罢。等住进去了,娘再告诉你爹。”
  卿如是一喜,“好嘞!”
  卿母摇头,一脸不知该不该欣慰的表情,“傻闺女,重要的一点没明白,别的反应倒是挺快。”
  次日,卿如是鸡鸣时就爬了起来,穿戴好衣裳,按卿母所言,唤皎皎给自己简单拾掇了一番,戴上玉镯和簪花。走时搬了些常看的书,其中包括叶渠给的《史册》,一并装进马车后,她启程了。
  虽然近日月陇西精神方面不太正常,但这人的风度仍是有的,一早吩咐小厮等在门口,看见她的马车便有人进去通禀,等她的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时,月陇西也正好走了出来。
  “伯父伯母没有责骂你罢?”月陇西领她往院子里走,“你带了什么东西来?我让小厮帮你搬。”
  “有几本书,锁在一个箱子里的。就搬那个箱子好了。”卿如是跟着他走,“我跟母亲说了,她不会责骂我的,还说帮我转告父亲。对了,我母亲说你给我的那块石头是你的令信,我琢磨着你是担心我得罪了月长老,住进来以后没准还会起冲突,被他欺负什么的,但这令信挺重要,你拿回去罢,我不顶撞他就是了。”
  她说着,拉起月陇西的手,将玉石放在他的掌心。
  月陇西状似不经意般回握了下,即刻松开了,他捏着玉石,觑它须臾,抬眸时笑了笑,“好罢,那你平日里跟着我。”稍一顿,他低哑着嗓补充,“要一直跟着我,跟紧。”
  卿如是望着他熠熠生光的眸子,鬼使神差地点头,过后又恍然摇头,惶恐道,“更衣如厕什么的就不了罢?”
  月陇西:“……”心好累。
  怅然叹了口气,他收好玉石,“走罢,带你去看看你住的房间。”
  卿如是的房间被安排在月陇西的隔壁,说是隔壁,其实只能算作隔间。是这么着的,月陇西的房间内还有一道门,打开之后就能通向隔间。
  卿如是没来之前,那扇八面门都是全部连着门框卸下来敞开的,会让人以为两间房是一间。这会儿门合上了,只开了一小扇,能看到他住的地方。
  卿如是走进去,打量了番,“我记得昨日我就坐在这一边喝茶的。原来你一直占着两间房的大小,难怪我觉得你的房间那么大。”
  “喜欢吗?”月陇西随意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边喝茶边等她转悠完。
  “嗯……挺好的。不过,这房间的东西好像太齐全了些?”
  卿如是走到书桌前扫了一眼:笔墨纸砚无一不缺,且她瞧得出来,皆是上品。
  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一瞧:胭脂水粉也不缺,随意闻闻便知是细细研磨过的珍品。
  打开匣子瞧: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其中最多的当数镯子,金银玉的都有,且无一有一丝瑕疵。
  她想起昨日月陇西说给她买衣裳,便又走到衣橱处,打开看了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卿如是斟酌了下,狐疑地问道,“虽说你的贴身丫鬟是有补贴的没错,可这……是不是补贴太多了??斟隐也有这么多???”
  月陇西放下茶杯,“多吗?”
  “我觉得,能和我府上已有的相比了。甚至可能,比我府中有的更多。”卿如是仍是追问,“斟隐也有吗?”
  “那就好。我一开始,还嫌少。”月陇西笑了笑,“斟隐没有,他不需要。”
  “???”卿如是拿起书柜上一柄玉如意,摩挲把玩,“我也不需要啊,补贴么,不都是意思意思就好了?一个月而已。”
  “不,你需要。”月陇西给她倒了杯茶,起身递到她面前,“女子不一样。你先住着,总有用得上的。用不上的带回去,以后也能用上。”
  卿如是接过茶,颇为欣赏地望着他,“我觉得,你是真的很懂事了。”
  “???”月陇西微蹙了蹙眉,“懂事?为什么会叫做懂事?不应该是体贴吗?你应该说,月公子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吾心甚欢。”
  卿如是:“……”
  见她不再紧追着这些物什不放,月陇西嘱咐道,“你今日起得这么早,想必还困得很,白天也没什么事,你再睡一会,我就在隔壁,睡醒了来给我添茶罢。”
  他伸手要关门,被卿如是拦住,“我爹什么时候来?一会不用去见我爹吗?”
  “晚上见。白日你就好好休息。”月陇西不等她反驳,径直关上门。
  周遭霎时安静,卿如是心觉异样,也不愿多想,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着鼻尖,她侧身闻了闻枕头,是用香薰过的。且应该是专程唤专人一点点熏染过去,味道浓淡合宜。
  好像……过分悉心了些。
  卿如是躺着,睡不着,又在房中转悠。
  她这才发现,那锦帐上面绘着的是玉兰花,刚好是她最喜欢的花样。用的深蓝的帐底,白玉兰用金线描边,华丽不失风雅。被套和枕套都是适合春睡的软绸,同样的玉兰花色,一床被褥厚实,一床软和蓬松,换着用,午睡不会热,夜间也不会冷。
  书架上除却玉如意、青瓷等摆件,还有许多崇文修复本,奇怪的是每本都挺厚,在卿如是的认知中,崇文的作品多而精简,一本书一般不会那么厚,就算是修复本也不该有这么厚。
  好奇之下,她随手拿了本翻开,发现每一页里都卡了一页空白的纸,还打了竖着的格子。她以前也喜欢这么做,留一页空白方便旁批和修改原文。没想到月陇西也有这个习惯。
  梳妆台上还落着一鼎小香炉,烧着安神香,仔细闻能嗅到淡淡的薄荷叶的味道。
  刚刚进来的时候游走一圈没看太仔细,被忽略的她很喜欢的细节实在太多。
  当个丫鬟当得这么高贵,无以为报,她想了想还是过去给月陇西倒茶罢。
  敲门,那边唤了声“进来”,她推门过去,看见月陇西正在换亵。衣……
  卿如是:“……”她想了想,怕月陇西不好意思,便很给面子地侧过头去不看。
  月陇西却朝她走来,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笑吟吟道,“怎么,瞧见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羞的?你不是还要给我铺床叠被吗?难道每次叠好被子之后不包括替我更衣?晚上铺好床也不包括替我宽衣?”
  卿如是竟然无言以对。心说男人的身体我早看惯了,我是怕你害羞好吗?
  “我换好了,睁眼罢。”月陇西松开她的下巴不再逗她,“怎么不睡觉?”
  卿如是睁开眼,他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亵。衣,腰间系带松松系着,衣襟交领太低,露出他的锁骨,锁骨下也有一颗痣,跟他侧颈上的一样浅。
  她收眼,回道,“睡不着,想着还是过来给你端茶递水。话说,你这刚起床,青天白日地,怎么又换起衣裳来了?”
  “我晚上常做噩梦,昨晚又梦到不好的事,出了汗。早上怕你久等,起来后便没来得及换。”他引着卿如是走到书桌边,给她也搬来一把椅子,“我看书,你就坐在旁边陪着我罢,若我的茶水少了,就添上。”
  卿如是点头,他坐下,她也跟着坐下,抱紧茶壶,捂在怀里,害怕水冷了。而后便盯着他的书和他的茶杯,模样认真极了。
  月陇西转头瞧了她一眼,唇角翘起,低头看书时,余光里都是她,眼角皆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