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因少年的哭喊刚散开的人群又聚了起来,苏梨费力的穿过人群进去,拨开少年脏兮兮的头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十一,你怎么在这里?七娘呢?”
  苏梨问,那少年愣住,许是没料到会遇到熟人,认出苏梨以后立刻哭出来:“苏姨,七娘不见了!棺材铺也没了!初七初八在城外破庙,其他人都死了!”
  少年哭得伤心欲绝,苏梨原本想着等成衣铺开起来,规模大了以后,可以让七娘他们在陇西县开个分号,没想到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
  马车里的人听见这动静也坐不住了,一只素手掀开帘子,林月霜戴着面纱探出头来:“既有冤屈,不妨坐我的马车去京兆尹府衙报案。”
  十一哭得脸都花了,看看苏梨又看看林月霜,下意识的还是信任苏梨多一点。
  “你先去报案,我让人去城外破庙把初七和初八接回来。”
  苏梨帮十一擦干眼泪说,到底是认识的人,十一很容易听了苏梨的吩咐,苏梨让一个护卫跟着保护他,自己则带着另一个护卫出了城,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烧得不省人事的初七和初八。
  回到府上,苏梨给两人请了大夫来看,两人病的时日有些久了,需要慢慢调养。
  十一从衙门回来以后人已经冷静许多,被引进县主府转了一圈后,再见到苏梨不自觉胆怯起来。
  他没出过陇西县,见得最富贵的人家也就是县令一家,但县令家的繁华与县主府是完全不能比的,而且苏梨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不曾见过的华美。
  “苏……苏……”
  十一吞吞吐吐半天,不敢再唤一声苏姨。
  “热水和干净衣服已经备好了,你先去洗澡吧,洗完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苏梨柔声说,让人带着十一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府里没有小孩儿,衣服先用的寻常小厮的衣服,下人还帮十一束了发,露出少年人原本的清俊模样,还是好看的。
  到底饿坏了,一见到食物,十一便两眼发光,狂塞了几口饭食填了下肚子以后,这才不好意思的停下。
  “无妨,没那么多规矩,别把自己噎着就行。”
  苏梨安慰,盛了碗汤给他,十一的眼眶立刻红了,含着泪把饭吃完,讲述起最近发生的事。
  之前苏梨给过七娘一些钱财,后来楚怀安也时常让侯府的下人接济他们,七娘手里有了点积蓄,明白不能一直这么靠别人施舍度日,便想带着几个孩子做生意。
  七娘先包了一块地种桑树养蚕,蚕丝的成色好,他们小赚了一笔,尝到了甜头,想继续做下去,这个时候县里却来了一些生面孔,七娘让他们平日都小心些,上个月七娘去送蚕丝拿了货钱回家的路上,却被歹人掳劫了。
  “是土匪吗?”
  “不是,是外面来的,我听七娘说那些人是从边关逃难回来的,他们说边关打仗了!”十一小声说,左右看看,凑到苏梨耳边低语:“那些人好像疯了。”
  苏梨哑然,她隐约猜到这些人的来历。
  那是经过亡灵之战洗礼的边关百姓。
  当时怕城守不住,苏梨让他们走了,现在仗打完了,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他们经历了一场噩梦,现在,似乎又要成为别人噩梦的源头。
  苏梨心里有些感叹,门外传来细小的哭声,然后是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白滚滚的肉团子一头撞进她怀里:“苏姨,我不要跟爹爹一起了!”
  苏梨拉开陆湛,看见他脸上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几乎覆盖了大半张脸,肿得可怕。
  陆湛眼眶通红,泪汪汪的哭诉:“苏姨,爹打我!”
  第138章 面壁思过
  陆湛是顾漓的遗腹子,陆戟虽然向来对他管教严厉,但从没动过他一根指头,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他?
  苏梨拉着陆湛问了一番,陆湛却只是哭,不停地说陆戟的坏话,不肯告诉苏梨其中缘由。
  陆湛年纪虽小,却极老成有主见,苏梨怕再多问点会引起他的逆反心理,便让人拿了药膏来给他抹药。
  他大半张脸都肿了起来,滑嫩的肌肤红肿发烫,看得苏梨有点心疼,陆湛哭够了偏头看见旁边站着个少年,便打着哈欠挂着泪珠打招呼:“你是谁?是苏姨刚买回来的吗?”
  他之前在苏家见识过一些,知道大户人家有时也会去街上买些可怜的人回来帮忙干活。
  “他叫十一,不是买回来的,阿湛该叫他一声十一哥哥。”
  “十一?为什么叫十一?这个名字好奇怪,前面难道还有十个人吗?”陆湛眨巴着眼睛问,一脸懵懂,无意中戳中了十一心里的伤痛。
  他们都是七娘这些年收养的,七娘懒得起名,便按照捡到的先后,从初一到十五起名。
  他叫十一,他前面原本还有十个人的,但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十一红着眼低下头去,陆湛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的有些无措的抬头看了苏梨一眼。
  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梨抬手揉了揉十一的脑袋:“别难过,还有苏姨呢,苏姨会让他们安息的。”
  原来前面那十个人都死了吗?
  陆湛绷着小脸不敢乱说话了,苏梨让下人带十一去休息,苏湛非要缠着她,苏梨只能先把他带到房间哄他睡觉。
  陆湛躺在床上很老实,两只手乖乖放在身侧,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苏梨:“苏姨,你觉得我爹厉害吗?”
  “厉害啊,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镇边将军。”苏梨认真地说,陆戟虽然惹她生气,但苏梨不会在陆湛面前抹黑他。
  陆湛若有所思,又问:“苏姨,你知道我爹会害怕什么东西吗?”
  害怕?
  这个词和陆戟似乎是完全不沾边的,苏梨下意识的想否决,脑子里突兀的冒出几个月前在边关的场景,那天她带人焚了已经阵亡的将士遗体,陆戟当时对她说,他撑不下去了。
  那时……他是怕的吧?
  苏梨出了会儿神,掐断思绪对陆湛道:“从我认识他以来,没发现他有什么害怕的,阿湛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回去问问国公大人。”
  “我爹有害怕的东西!”陆湛急切的说,拉住苏梨的袖子:“苏姨,这几天我爹他……”
  “阿湛!”
  一声厉喝打断陆湛的话,陆湛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贴着床角站好,炸毛一样警惕防备着:“你别进来!这几天我……我跟苏姨睡!”
  他现在很怕陆戟,充满惊惶的眼眸搭上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可怜极了。
  因为昨夜苏梨发了酒疯,陆戟没敢随便闯进苏梨屋里把陆湛拎走,放软声音:“阿梨,我来带阿湛回家。”
  “我不要跟你回去,你要才刚打了我一巴掌,我不回去!”
  陆湛怒吼,眼泪又涌了出来,委屈极了,门外静默了一瞬,陆戟的声音变得沙哑疲惫,带着讨好的意味:“阿湛,爹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陆湛是陆戟一手带大的,这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他自己心上?
  陆湛咬唇,气鼓鼓的不说话了,看得出还是很抗拒陆戟。
  小孩子气性大,这会儿即便是把他带回去,父子俩恐怕也不能好好说话。
  苏梨打开门走出去,陆戟就站在门边,微微低着头,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看上去莫名有点颓丧委屈。
  “脸怎么伤了?”
  苏梨问,一眼就看见陆戟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口子,流了点血,不过已经干了,一看就是被人猛力一拳揍的。
  “顾炤动的手。”
  陆戟低声说,避着苏梨的视线。
  现在顾炤已经恢复了身份,是陆湛名正言顺的舅舅,陆戟打了陆湛一巴掌,以顾炤的性格,不分青红皂白的跟陆戟动手,替陆湛出气也是很正常的事。
  “阿湛还在气头上,刚刚已经哭了很久了,让他先在这里睡一觉,晚些时候或者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他送回国公府你再好好跟他说行吗?”
  陆戟的脸紧绷着,皱眉思考着苏梨的提议,良久妥协道:“我在这儿守着他吧。”
  县主府如今的守卫也不弱,能出什么事?
  苏梨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陆戟愿意守着就守着吧,反正当初在边关值守,他最长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呢。
  苏梨回到房间把陆湛哄睡着才轻手轻脚的出门,陆戟果然笔直的站在门口守着。
  “阿湛睡了,你执意要带他走的话,再等一会儿让他睡熟些,免得半路醒了又哭闹。”
  苏梨小声叮嘱,陆戟看着她没有应答,眸底翻涌着深沉的情绪,苏梨不想去猜他要说什么,微微福身:“义兄,我还有事,你请自便!”
  说完,苏梨提步去了前厅,没一会儿,京兆尹果然派了人来。
  来人是京兆尹手下的官差,公事公办的询问苏梨和十一以及七娘的关系。
  十一常年跟着七娘耳濡目染,虽然吓坏了,去京兆尹报案却把事情说得条理清晰,官差问完,让苏梨暂且把十一留在京中,明日他们会带人去陇西县了解情况,若情况属实,会联合陇西县令一起办案。
  这是京兆尹一贯办案的流程,苏梨没有意见,送走官差以后,一只信鸽扑腾着飞来,苏梨捏了一小块糕点拿在手上,那鸽子便乖巧的落在她手上,苏梨从鸽子脚上取下一枚小巧的信笺。
  打开一看,上面的字句很简短:棺材店被烧,人不知所踪。
  同样的信笺,由另一只信鸽送到了御前。
  楚凌昭打开看完,沉默的将信笺烧掉,片刻后,新上任的京兆尹林政被宫人引进来,林政尚且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召到传唤,有些不安:“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
  楚凌昭沉声说,林政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在下面,背脊挺着,脑袋微垂,显示谦恭但并不卑微。
  去年朝中大乱让楚凌昭意识到皇城任职这些官员的重要性,新选拔上来替补的官员也是经过他慎重考虑过的。
  林政原在绛州任州府,是楚凌昭刚登基那年把他提拔上来的,他的政绩不算突出,但为官还是廉洁,更重要的是,他与赵寒灼的父亲是挚交好友。
  楚凌昭现在对赵寒灼很放心,自然对林政也高看两眼。
  “爱卿到京中以后可还适应?”
  楚凌昭像平日话家常一样寒暄,林政忙回答:“谢陛下关怀,京中一切都好,微臣已与手下的府差都认识了,这几日正在查阅近十年来的卷宗,安家之乱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微臣觉得皇城巡守不能懈怠,仍按照之前的戒严程度巡守着。”
  从接到任命到京中,时间都很仓促,他能做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楚凌昭点点头,对他的执行力还算满意。
  “在你的管辖下,京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这……”林政开了口头,面露迟疑。
  “有什么就说什么,爱卿不必多虑。”
  楚凌昭淡淡地说,态度很宽和,隐隐有了先帝鼎盛时的威仪,却并不像先帝当初那样高高在上。
  林政心底感叹,面上不显:“回陛下,这些时日皇城看着一片祥和,并无反常,但昨日微臣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少年自称来自陇西县,自己的娘亲被人掳劫,兄弟被人杀害,陇西县令无动于衷,不得已,他才到京中状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