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乔宣瞬间就作出了决定,他眼神一沉,在男人动手前先开口了。
  他拿着手中的画,问:你为什么要画他?
  男人向他走近的脚步一顿。
  暗红色的空洞双眸中,缓缓浮现一丝疑惑,他开口,发出沙哑生硬的声音:你,认识他?
  乔宣定定看着男人的面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他浑身神经都绷紧了,一字字开口:是的,难道你不认识吗?这不是你画的吗?
  男人面无表情,机械般的回答:不认识,我画的。
  乔宣越发觉得荒谬,他追问道:既然是你画的,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个问题问住了男人,他终于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许久,缓慢的开口:我忘了。
  忘了?
  乔宣抿唇思索,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乔宣不会轻易信的,但他看着眼前木然的男人,看着他几乎没有波动的暗红双眼,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倒是有些信了
  乔宣若无其事的道:忘了也不要紧,你不是有镜子吗?难道不能自己看?
  男人定定看着他,神色依旧木然,说:那个镜子,什么也看不到,你,说完了吗?
  什么也看不到?
  乔宣心中霍然一惊,他刚才那样说,是故意试探男人,因为镜子就在这里,可见早就被他拿到了,他却说什么都看不到?难道自己找错地方了?这个镜子没卵用?
  他看着男人上前一步,似乎要结束交谈的意思
  神色一凛,浑身发冷,连忙开口:等等,我可以告诉你,画中人是谁!
  这句话,似乎终于令男人产生兴趣,他再次停下脚步,幽暗的血红双眸,定定看着乔宣,仿佛幽冥深渊。
  乔宣深吸一口气,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男人缓缓的,点点头。
  乔宣问:四百年前,你在哪里?
  男人道:这里。
  乔宣直视着男人的双眸,男人也看着他,乔宣心中疑惑却越来越多,男人应该没有说谎,难道他真的不是夜司罗吗
  那他为什么要画自己?
  饶是乔宣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斟酌着该如何编故事的时候,忽的悬挂的镜子中,黑色火苗又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吸力浮现,整个大殿中出现了一个漩涡,满地的纸张都飞了起来,乔宣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吸入了镜子之中!
  靠!他还没想到怎么脱身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整个大殿恢复了寂静。
  乔宣、男人、画,全都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乔宣被卷入了镜子中,仿佛置身一个虚无空间,而前尘往事,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飞快掠过。
  他就像个旁观者般,目睹着时光的流逝。
  然后他又看到了,自己的第五世劫。
  乔宣的第五世,在400年前,名为乔嘉玉。
  那一世他出生在东崇州宁山府,是一个修仙家族的小少爷,东崇州虽然是修行圣地,但除了有五大宗门和无数仙宗,还有很多小门小派和小家族。
  亭阳山庄位于宁山府,地处东崇州边缘,他是庄主乔晁的小儿子。
  在东崇州,亭阳山庄这样的修仙家族多不胜数,虽不能和归元剑宗这样的仙门相比,但在当地也是颇有威望的一个家族,乔家夫妇对小儿子宠爱万分,乔嘉玉还有个大哥,也对乔嘉玉十分的关照疼爱,乔嘉玉从小便在锦衣玉食和宠爱中长大。
  他的父亲豪爽大气,乐善好施,母亲温柔美丽,菩萨心肠,所以当地的人们都很敬重乔家。
  乔嘉玉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经常会出去玩耍,有一次和朋友们踏青回来,意外碰到了一个受伤的青年。
  青年倒在他家不远处,身受重伤,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乔嘉玉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青年带了回家,为他延医问药耐心照顾,这才知道青年名叫夜司罗,因为遇到修魔者受了伤,亲人朋友都死了,如今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又感谢乔嘉玉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希望能留在乔家为奴为仆,以谢恩情。
  乔嘉玉救人不求回报,再说乔家又不缺奴仆,但他怜悯夜司罗的遭遇,见他伤也没好,又如何能忍心将他驱赶出去呢,于是让他安心在山庄住下。
  这段时间,乔嘉玉经常过去看望,嘘寒问暖,渐渐的两人就成了朋友。
  两个月后,夜司罗伤势恢复的差不多,担心乔庄主不允许自己留下。
  乔嘉玉连忙拍着胸口保证,有我在谁也不能赶你走。
  乔晁得知宝贝小儿子捡了个人回来,有些无奈,乔嘉玉从小便是个跳脱的性子,平时捡些小猫小狗也就罢了,现在就连陌生人都随便往家里捡,他本不欲留下夜司罗,但奈何乔嘉玉又是撒娇又是哀求,既然儿子喜欢,便让这个人留着陪陪他也不错。
  夜司罗虽然是个散修,但修为根基其实很不错,他表示钦佩乔庄主仁义,愿意留在这里为乔庄主效劳。
  因为夜司罗能干可靠,很快便在亭阳山庄站稳了脚跟,还得到了乔晁的赏识。
  乔嘉玉是个不管事儿的性子,不过夜司罗能融入乔家,他还是替夜司罗感到高兴的,这样夜司罗就可以安心留下了他心中还有个小小的不敢说出的念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了。
  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快。
  会因为他不在家,而心中失落。
  乔嘉玉到底有些羞涩,不好意思说出心思,若是夜司罗不喜欢自己,岂非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因为心中有事,那段时间便有些回避夜司罗,日日和朋友在外面玩到深夜,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一天晚上被堵住了。
  冷峻青年站在他的门口,月色落在他的身上。
  乔嘉玉有些不自在,说: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夜司罗直视他,问:为什么回避我?
  这让乔嘉玉怎么说?他总不能说,我喜欢上你了吧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夜司罗目光锐利看着他,道: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我喜欢你。
  乔嘉玉怔怔看着对方。
  那一瞬间,心中所有的忐忑不安、纠结迟疑,全都化作一滩水,只剩下暖热流过心中。
  原来,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两情相悦更美好。
  乔嘉玉性格敢爱敢恨,既然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于是和父母坦白自己和夜司罗的感情,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乔晁虽然留下了夜司罗,对他也算倚重信任,但对于将小儿子交给他,还是心存顾虑。
  乔夫人最是疼爱小儿子,舍不得他有半点不高兴,虽然没想到小儿子会喜欢上男人,但也不忍心阻挠。
  乔嘉玉感谢父母的理解,高兴的回去告诉夜司罗,他们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两人相依相偎,夜司罗对他说:我很庆幸,那天遇见了你。
  乔嘉玉望着青年深情双眸,心中想的是,我也一样。
  因为夜司罗是乔嘉玉喜欢的人,乔晁开始重点培养观察夜司罗,让他作为自己长子的左臂右膀,日后有能力照顾保护乔嘉玉。
  乔嘉玉的大哥也很宠弟弟,因为乔嘉玉的缘故,把夜司罗当做至交好友。
  夜司罗也不负所望,做的很好,一年过去,终于得到了乔家的承认。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意外的发生。
  乔家在宁山府有一批绸缎生意,这些年一直经营的顺风顺水,这次乔嘉玉的大哥亲自负责运货,却意外遇到了魔修的袭击,整个车队的人都死的干干净净,唯独乔嘉玉的大哥一个人重伤逃回。
  第43章 决绝
  乔嘉玉的大哥虽然逃了回来, 侥幸得了一条命,但却因灵识受损,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
  大夫说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件事让乔家备受打击。
  乔嘉玉难过非常。
  从小大哥就对他十分关照, 每次出去办事回来, 都会给他带手信,自己只要喜欢什么, 大哥都会不辞劳苦的给他找来, 大哥是除爹娘外对他最好的人这是他最仰慕最喜欢的大哥, 如今却沉睡在床上醒不过来。
  大哥这么好, 乔嘉玉不明白为何这样的灾难,会发生在温文尔雅的大哥身上。
  东崇州和妖魔横行的西荒域不同, 这里崇尚的是仙道, 修魔不但会被唾弃,还会面临正道修士的绞杀, 所以这里魔修很少,即便有也都小心藏匿, 平日里几乎是见不到魔修的这些魔修是哪里来的?
  因为大哥出了事, 乔嘉玉闷闷不乐, 日日守在大哥的身边。
  夜司罗安慰失落的乔嘉玉,抱着他说:别难过,有我在, 以后我会照顾你。
  青年语气这样的认真,他的怀抱这样的温暖。
  乔嘉玉无法不难过,没有人能替代大哥,但是青年给予他的温暖,他同样无法拒绝, 至少在他这样无助难过的时候,还有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乔嘉玉紧紧回抱夜司罗,说: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千万不要受伤了。
  我已不能接受其他心爱之人,再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因为长子出了事,乔晁越发倚重夜司罗,将很多原本长子掌管的生意,都交给夜司罗来管理,夜司罗也不负所望做的很好,一年过去,夜司罗已成为乔晁的左臂右膀,乔晁甚至考虑自己百年之后,将小儿子和乔家一起交到夜司罗的手上。
  虽然大儿子一直没能醒过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阴影还是渐渐淡去了一些。
  就在大家已经放松警惕的时候,危险却悄无声息而至,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下来,一时间乔家所有的生意都受到了打击,乔晁的心腹手下也都损失惨重,似乎有人了解乔家的一切,而出手快准狠不给他留丝毫余地!
  乔晁怀疑身边出了内奸。
  乔嘉玉想要帮忙,但父亲却严词拒绝了他,让他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哥又昏迷不醒,他也想为家里做些事,为何父亲要拒绝?他和夜司罗说了这件事,谁知夜司罗也是这般说,让他不要担心,有他在,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但乔嘉玉却莫名觉得,他们似乎在刻意的回避他,不想他知道什么
  眨眼一个多月过去。
  这天乔嘉玉待在家里。
  忽的门口闯进来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他的心猛的提了起来,一手拿剑就要出手的时候,却认出受伤的人是夜司罗。
  乔嘉玉连忙扔掉剑,将夜司罗搀扶进了屋子里,一边拿伤药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年伤的不算很重,但也不轻,腰侧被重重刺了一剑,血肉外翻,乔嘉玉处理伤口的时候,手都微微颤抖,心疼的不得了。
  刚刚处理完,外面忽的响起一阵喧哗,似乎很多人涌了进来。
  乔嘉玉焦急不已,还以为敌人杀到家里来了,谁知外面响起的竟是父亲的声音,他错愕不已,正要推门而出,却被夜司罗一把制住,紧紧扣在了怀里。
  青年面容冷峻深邃,幽黑的双眼,带着一丝诡异的冷色,在他耳边道:别动,不然杀了你。
  这是他如此熟悉的声音,然而此刻又如此的陌生。
  夜司罗拿过绳子,将乔嘉玉结结实实捆了起来,然后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乔晁看到这一幕,怒不可遏。
  夜司罗的剑泛着冰冷寒意,令乔嘉玉浑身发冷,夜司罗讥诮的看着乔晁,语调戏谑的道:你要不要赌一赌,我会不会杀了他?
  乔晁没有赌,他恨恨的看着夜司罗,吩咐手下让开一条路。
  夜司罗带着乔嘉玉离开了那里。
  他们出了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山上,山上有个简陋的木屋。
  夜司罗将乔嘉玉扔在了地上。
  坚硬粗糙的地面,硌的骨头生疼,乔嘉玉怔怔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冷酷的男人,他的动作没有半分温柔,眼神没有半分温度,正如刚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有的只是冰冷蚀骨的寒意。
  为什么?乔嘉玉目光空洞,喃喃开口。
  夜司罗垂眸望着他,唇角一挑,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他说:很难猜?
  男人轻描淡写的话语,让乔嘉玉面上血色褪去,嘴唇发抖。
  不,并不难猜。
  但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乔嘉玉克制着内心痛苦的情绪,定定看着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哑发颤:大哥他,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夜司罗凉凉一笑:他是挺相信我的,否则也不至于我随口一问,就把他的行程都告诉我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仿佛一把刀,直刺乔嘉玉的心脏,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乔嘉玉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说:我和你第一次的偶遇
  夜司罗意味深长道:当然不是偶遇了,我来之前,便听说乔家小公子最是心善,怎么可能对伤者无动于衷呢?只不过你直接将我带回家,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给我省了不少的事
  乔嘉玉终于死了心,再无法自欺欺人。
  是他,将这个人带回了家中,也是他,哀求父亲留下这个人
  这一切灾难,都从自己遇见这个人开始。
  是自己引狼入室。
  男人说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是骗他的,从来都没有两情相悦,只有一厢情愿和利用。
  乔嘉玉不再说不再问,此时任何言语都没了意义。
  是他所信非人。
  到了深夜。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没有很多人,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乔晁沉声开口:我和夫人单独前来,没有其他人,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是不要伤害嘉玉。
  乔夫人怒道:嘉玉呢?他有没有事,若他出了事,我定不会饶你!
  夜司罗嘴角勾了勾,他摸了摸乔嘉玉的脸,笑道:你爹娘倒是挺在乎你,我让他们不要带人过来,他们就真的不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