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林晏越发笑起来,“并不是我写,我哪有工夫写这个?是京兆一个钱录事写。”那位,确实有些个——风流。
  沈韶光面色稍霁,警告道“你要记得,与我成亲,什么小妾婢子,什么歌姬舞女,统统不得有。便是出去宴饮,也体统着些,不然——”
  沈韶光还在想放什么狠话,林晏已经微笑道“遇见你之前,不曾有人入得我眼;遇见你之后,我眼中再无旁个了。”
  林晏神色颇郑重“阿荠,不会有‘不然’。”
  沈韶光禁不住眯眼笑起来,又给他添了一勺汤“这菠菜嫩得很,郎君多喝点。”
  林晏眉毛跳一下。
  沈韶光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挑食啊?我总觉得你似乎对菠菜有偏见。”
  第106章 进宫见皇帝
  沈韶光进宫觐见皇帝那天,正是三月初九,她上一世生日。
  林晏上完朝回来,接着沈韶光,又返回去。
  听说皇帝召见自己,沈韶光开始有点惊讶,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沈家冤案唯一幸存者,还碰巧算是救驾有功,再有林晏和李相关系,皇帝表示出个怜悯安抚之意,也正常。
  以沈韶光眼光看,今上算不得什么雄才大略,什么睿圣英明,但这位皇帝脸皮有点薄,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奢侈,国库里银钱少,他就一个园子拖拖拉拉地修了好几年;上位后,不好意思狠狠给朝堂、军队大换血,只一点一点地掺水;既收了自己这些人“好处”,就不好意思再压着沈家冤案
  脸皮不够厚,心肝不够黑,可能算不得一个多好皇帝,但庶几可以算个好人。
  听沈韶光如此评价皇帝,林晏笑起来,他早就发现阿荠对皇家缺些尊重,反而带着点审视,颇有些六朝士族味道。
  作为一个士子子弟,一个少年时就颇有才名人,林晏也曾有过轻狂时候,那时候与裴斐一同史,臧否人物,评议古今,凤歌笑孔丘不至于,但是委实薄看过很多皇帝。
  林晏颇同意沈韶光话,今上“脸皮薄”“仁厚”固然有时候是不得不如此,但也与他脾性有关,今上在皇帝中,属于很有“人味儿”。
  沈韶光“嗤”地笑了,我们林少尹一张嘴原来也可以这么尖利。“人味儿”可不是吗,多少历史上有名皇帝,韬略本事都不缺,就是缺点“人味儿”。
  林晏倒不怕在她面前露了“原形”,反而有种畅快感,在心仪人面前,把各方面自己,真真实实地展示给她看,就像洞房之夜林晏咳嗽一声,微笑着对沈韶光道“我们走吧。”
  沈韶光狐疑地看看林晏,总觉得他不太自然。
  沈韶光与林晏讨论皇帝,皇帝也与秦祥讨论他们。
  秦祥是彻彻底底自己人,皇帝不瞒他“等北边战事了了,大封功臣时候,让林晏做京兆尹吧,让白老叟去洛阳养老去,莫要占着窝不下蛋。”
  听圣人说出这样俚俗话,秦祥笑起来,嗔道“圣人莫要跟那起子小宦学说这样话。小心在朝上说漏了嘴,让御史说道。”
  皇帝笑道“说就说吧,朕还让他们说少吗朕修园子他们管,上朝晚了他们管,连夏天穿个半臂衣服他们也要管,也不缺这一桩了。”
  秦祥笑着说回林晏“这林少尹年纪虽轻,倒是个有担当有胆识,难得还不迂腐,我们京兆啊是该有个这样人撑着。”
  秦祥鲜少在皇帝面前评价朝中官员。听他如此说,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他。
  秦祥总结“委实是个能耐人。”
  “我还看中他身上那点侠气。”皇帝与秦祥说起他先前为崔伯渊奔走事,“虽面冷,却心热,颇有些先贤之风。用这样人,放心。”
  而提起沈韶光,秦祥不由得露出轻松笑来,“委实是个不可多得小娘子,样貌既美,又极聪慧”秦祥停住,可惜没有留在宫里。
  两人主仆二十载,听他话音儿,皇帝便知道他如何想。皇帝又想起林晏那看似平实夸耀来,这位小娘子聪慧毋庸置疑,但选妻妾,谁又首重智谋呢又不是选幕僚。
  不过想想那酒肆中逗趣戏弄,谈吃诗集,可以当书看菜谱,还有那号称吃一个月不重样火锅子,这小娘子性子倒也有趣
  及至见了这位沈氏,虽是臣子妻,皇帝还是多打量了两眼,不得不承认,就连样貌也是出色。她不是美在鼻嘴五官,而是好看在神气上,那双眼睛,似藏了三月春晖一般。原来自己从前宫里还有这样人
  皇帝断没有替自己父亲给臣下赔不是,只是温言抚慰“这些年,女郎受苦了。”
  沈韶光微笑,福一福,“民女不敢言苦。”
  不敢言苦,非不苦也。秉承臣道,又颇有士人骨气一句话。又不自称“臣女”,而称“民女”,因其父还没平冤狱之过。这位女郎说起话来跟朝中那些臣子真是一模一样,既委婉,又直接,字字含微言大义,句句都有筋有骨。
  皇帝适才还觉得林少尹真是找了个有才有貌又知情识趣小娘子,此时却觉得还是自己淑妃庞氏那样好,明净如小溪流,她想什么,一眼便能看出来,即便再委婉,说话也不过拐一个弯儿。
  皇帝看看林晏,有些怀疑,你们两口子平时就是这般说话林少尹每日在朝上衙间这般与人议事,去见小娘子,两人也这般,累不累
  皇帝清一清嗓子,提起在朝上对臣子们说话时精神来,“吴王案已经着有司重审了,女郎再等些日子。”
  沈韶光郑重行礼“是。”
  “女郎委实,去年夏捉住北方探子,今年又勘破那李棫、乔亥首尾。”
  这是要听细节意思,沈韶光便说起那些细节。夏季时那贼人点北都特色菜品、他们身上气味、他们当时神色至于李棫身上疑点就更多了,说是苏州士子,却爱北人酪浆,明明有女儿酒,却选新丰酒,吃粗犷羊蝎子很顺惯,爱酸、爱辣、爱面食,还有那与胡人一样熏香味儿。
  这些事,皇帝已经听林晏禀报过了。林晏禀报,只擢其重,又着眼全局剖解阐发,而此时沈小娘子则就事论事,又是这样条分缕析,颇似刑部呈送那些死刑案宗。
  与这样小娘子说话,实在是个新鲜体验,皇帝清清嗓子,“听闻捉拿乔亥那日,女郎还亲去酒肆赴险了”
  一个罪臣之后,一个年轻小娘子,有如此眼界、如此胆色、如此忠心皇帝点头,“女郎委实难得。”
  沈韶光腼腆一笑,老老实实地道“那日并不曾有什么危险,民女提前走了。”
  皇帝笑起来,倒是个实在人。
  沈韶光却端正了神色“即便有些危险也没什么。先父曾教导民女,苟利国家,勿惜其身。民女不过是循先人之脚踪罢了。”
  想到当年沈谦御阶下悲壮,皇帝沉默了片刻,“女郎放心,沈公之冤定能得雪。”
  这次沈韶光大礼拜谢。
  回来路上,林晏没骑马,陪沈韶光坐车。
  看着她面色,林晏搂住她,另一只手轻抚其背,“乖阿荠”
  片刻,沈韶光坐直,笑道“今日是我生日呢。”
  林晏也不愿她沉浸在悲伤里,顺着她话笑问“不是前两日才过了生日吗如何今日又是生日”
  沈韶光摸摸前两天林晏送给自己钗子,挑眉一笑“前两日是阿荠生日,今天是韶光生日,不行吗”
  林晏笑起来,“好,好,只是你没提前说,我没备下礼物。”
  礼物沈韶光看看林晏,目光扫过他脖颈,眯眼笑一下,“晚间你陪我吃饭,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林晏点头,摸摸她头发。
  晚间,在沈宅吃完饭,两人在榻上相对而坐喝茶时候,林晏又问起来。
  沈韶光凑近他,说了一句什么。
  林晏抿抿嘴,看着沈韶光又无赖又娇气样子,无奈地笑了,真是恨死自己当时非要请沈刺史来代行六礼了。
  “不行啊”沈韶光再撩拨一句。
  “乖,莫要闹,我怕我忍不住”
  沈韶光又扫一眼他脖颈,不过是想摸一摸、玩一玩那颗小红痣罢了,至于吗
  第107章 终于结婚了
  北面战局结束得出人意料地快,吴王案复审却有些慢,林晏与沈韶光婚期就更晚了,从预定初夏直拖到中秋。
  赵王在获知四子李棫被俘后复发喘疾,其被囚禁次子李樨在故旧帮助下夺取兵权,而一向软弱三郎在另一些兵将支持下与其兄分庭抗争。三郎不敌其兄,干脆带人“弃暗投明”转身奔向了朝廷。
  征北军与雁门军、关内军三面合围,赵王次子李樨兵败,逃往河朔成德军控制恒州。经过斡旋,成德军献上李樨及一众主要幕僚、将领。
  五月,前方大捷露布被快马送回长安。诸臣露出轻松笑来,皇帝也松一口气。长安百姓倒不觉得有什么,早就知道那逆贼成不了事,暗搓搓谋刺,有什么本事。
  听说大军进入北都时,赵王尸身都已经臭了,并未装殓,旁边亦无人守护。这位大王盘踞北都要冲十余年,手握三郡兵权,先帝时借助道人之手,朝堂中翻云覆雨,谁想到,一代枭雄,下场如此凄凉。
  对于战事结束得这样干净利落,沈韶光是有些意外,但想想,史书上像这样起势汹汹、结束却极快战事多着呢。快好啊,军中少死些人,李相等官员少长几根白头发,像自己这种,可以早点家祭。
  沈韶光给这世父母兄长上香,善恶到底有报,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吴王案却审得有些慢。其实皇帝本授意三司加快进程,先帝再暴戾,也是自己父亲,最好在北面战事结束前审理完毕,该恢复名节恢复名节,该安抚劝慰安抚劝慰,该发还田宅发还田宅,等战事告捷、大军还朝,这件事也就淡了。
  然而吴王案作为先帝末年第一大案,牵扯太广,多少人因此罢官免职,多少人贬谪流放,多少人家破人亡,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案
  因为沈谦案重审缘故,也因为听说沈韶光事,分司东都员外郎沈朴专门请旨入京协理此事。
  听林晏说这位堂叔父到京,沈韶光去馆驿拜见。
  沈朴约莫三十多岁,修眉俊眼,听说很年轻时候就中了进士,如今却任东都分司尚书省六品员外郎真真正正养老官。看他穿着家常宽袖衫和木屐子,一副洒脱旷达样子,沈韶光觉得,叔父这个官做得妙得紧。
  这样旷达人,刚才却是急急切切快步如奔地来迎自己,沈韶光又觉得,或许当初出宫时,是自己想太悲观了。
  坐在馆驿客舍堂上,沈朴打量她片刻,目露感慨“我从前见你,你才这么高”沈朴比量比量坐榻边儿。
  沈韶光笑道“儿实在不记得回洛下时候事了。”
  沈朴缓声道,“非是你回洛下,是我来京里科考,住在阿兄处。”
  两人都沉默起来。过了片刻,到底是沈朴先缓过神色来,笑道“那时候牵衣哭闹小娃娃,如今也是个俏丽女郎了。那林少尹,人品样貌不错,但听说性子颇为冷清。”
  恰婶娘带婢子端着茶点进来。
  沈韶光站起,婶娘携着她手坐下,嗔视沈朴“郎君真是”
  沈朴笑道“这有什么婚姻大事,总要女郎们自家愿意才好。如今阿荠如此,以后阿菁亦如此。”
  看看对自己眯眯笑比坐榻高不了多少堂妹,沈韶光觉得叔父真是有远见。
  而后到族伯颍州刺史沈直又是另一副样子,大约五十上下,面白有须,一双眼睛很是威严。沈韶光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摆出腼腆闺中女儿样子。
  沈直问起她在掖庭日子,又问出宫后事。他问得很细,沈韶光不好藏掖,没奈何,只好实说了寄身尼庵,摆摊开酒肆经历。
  沈直沉默片刻,“终究是我等之过,没有照顾好你。”
  沈韶光觉得伯父误会大了,想说自己每天吃吃喝喝挺开心,但好像又不合适,只好干笑。
  想到自己要代行大人之职,与林家议亲,沈直张张嘴,又闭上,片刻终于开口道“林少尹品性不错,只是人有些冷肃,你……”沈直又停住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个小女郎说这些话。
  沈直也有一女,许配给庐州刺史崔言之子,当时却没用他说,而是夫人与女儿说,两家也算世交,夫人见过小郎君。这次却不适宜夫人来说“郎子”1身份特殊,林少尹过不了几日便是三品京兆尹了,正正经经紫袍高官。沈直只好自己勉为其难。
  然而两位叔伯很快便推翻了自己说话。
  林少尹每次来拜望,说话都很是恭敬,嘴边始终挂着笑;喝酒时虽面色已经红了却并不推辞,老实得很;关键,偶尔看见阿荠,那目光温柔得三春和风一般
  无人时,沈韶光笑话林晏“平日也不见你这般温和,真是装得一手好相。”
  林晏也笑,承认道“要做沈家郎子,着实不易。”
  岂只不易,简直太难,京中还有个时不常找自己喝酒李相,那位利眼楚先生也快到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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