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侍从刚走没多久门口就传来脚步声,听着还有几分急切。
  可却不是大夫,而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闻人宴。
  这几日没见到他,再见却是这种局面。
  闻人宴居高临下的看向她,不知怎的,从她的角度除了他紧抿着唇,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还能看到他的焦急和......慌乱?
  沈离经低下头,笃定自己是因为背光才看错了。
  “为何突然咳血?”平日里听上去温润清朗的嗓音此刻透露着冰冷。
  旁人听不出来,闻人霜这个当姑姑的却是察觉到了,闻人宴在着急,为一个陌生女子着急。
  “恐是旧疾发作。”
  “闻人礼多久到?”闻人宴说出这句后不少人都在心中讶异。闻人礼是闻人氏二房的儿子,闻人宴的堂弟,最是精通医理,医术过人却性子古怪,大夫能治好的他绝不出手,大概古往今来的神医都有一些怪毛病。
  为何闻人宴会让闻人礼来?
  此话一出,便是闻人霜都忍不住奇怪,答道:“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闻人宴听后皱了皱眉,直接俯下身来把沈离经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饶是小姐们装得再平静也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一个个的,说是花容失色也不为过。
  沈离经不一样,她的嘴角挂着血,看上去脆弱得下一秒就要过去了,心里却在不断骂着脏话。
  要让闻人礼来给她医治,万一看出点什么岂不是完蛋!闻人宴众目睽睽之下抱她起来,明日京城就会传遍他们二人的流言蜚语。届时定有不少人怀疑她的身份,抑或是对崔远道产生猜疑,只消一个举动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此刻沈离经恨不得两眼一闭晕过去。
  闻人宴抱得很牢,丝毫不让她觉得颠簸,一双手用力将她将她扣紧,又似在微微颤抖。沈离经的脸贴在他胸膛上,她没忍住咳了两声,他白净名贵的衣料染上点点红色。沈离经从她的角度看到闻人蹙眉了,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最好是这样,就赶紧把她放下吧。
  “咳……大人,这恐不合礼数。”
  闻人宴的手指又用力了几分,嗓音有些喑哑。“莫要说话,马上就到了。”
  不知道被他抱了多久,等到了闻人礼的院子时沈离经已经恍惚的睡过去了。
  闻人礼听到小厮来报,说是闻人宴抱着一个女子过来找他,立刻丢了书出去看,正巧见到他那位永远镇定自若拒人千里的堂兄把人放在软塌上,动作轻柔小心呵护备至。看着女子的目光仿佛对对待稀世珍宝,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揩去她嘴角的凝固的血迹。
  这一刻闻人礼都不敢贸然出声。
  在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隐约记得闻人宴是露出过这种神情的,可惜那个女子死去很多年了,久到他忘记了那女子的模样。
  闻人宴直起身,也没有回头,似是知道他来了。“你过来看看。”
  闻人礼这才走过去给那女子把脉,期间仔细的打量对方,又看了看他堂兄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发问了:“我倒说,前几日你送过来让我查看的药是谁的,这女子是何人,不见你提起过?”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再依照她的病情配几服药送到我这。”
  把脉没多久闻人礼就收回了手,连着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似乎在琢磨着如何开口。
  “你尽管说便是。”
  闻人礼抬眸看他面色如常,也就如实说道:“上次你送来的药我看过了,如今再结合她的身子一看,料想给她医治的也是个高人,我技不如人。也许那位高人还有法子,但在我看来,她身子积弱已久,我不知她遭受过什么罪,五脏六腑都有过重创,经脉受了伤,身子还有寒气……总之能撑到现在已是个奇迹,这么下去也是苟延残喘,长则两年,短则......“
  “好了。”
  接下来的话被止住,闻人礼不再说,低下头时余光扫过闻人宴的手指,再一细看却是在微微发抖。他心中讶异,不由开口:“兄长,她到底是何人?就这一身伤小姐……倒是像个江湖中人。”
  “旁人问起来,一句话也不要透露,搪塞过去便好。至于她,尽你最大能力。”
  见他不愿说,闻人礼也就知趣的不问了,门口又传来脚步声,竟是闻人霜闻人钰都来了。
  “姑姑和钰姐姐怎么今日都到我这来了?”
  闻人霜上直截了当地问他:“她现在如何?”
  闻人礼:“不过是从小体弱,身有旧疾,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姑且放心。就是不知她到底是何人,竟让你们一个个来找我。”
  听了这话,闻人霜扭头去看闻人宴,“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书院,又为何如此......失仪。”她蹙着眉摇头,“这不像你,到底是为何?”
  闻人宴低垂着眼:“我和她兄长有约,既让她入了闻人府,便不会让她在此处出事。今日是我考虑不周,请姑姑责罚。“
  “你一向沉稳,如今又是丞相,做事更该思虑周全,断不可沾染是非……不过……罢了......”闻人霜朝沈离经的方向看去,闻人宴站在那刚好将人挡了大半个身子,她也没什么心思,说道:“此事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崔公子,若无事我便先回书院。”
  三人一并:“姑姑慢走。”
  闻人霜走后闻人钰还留着,看上去还不准备离开,闻人礼问道:“姑姑来此是因为这女子是她的学生,你呢,你不是说书院不会教书院那帮木头吗?你这是作甚?”
  “我行至半路就看到姑姑神色焦急,想来有事发生跟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何事?兄长为何这般焦急,甚至顾不上礼数,这女子是何人?”
  不等闻人宴回答,闻人礼先不给面子道:“你刚才不都听见了,若是来看热闹的便现在离开,我这里不是让你找乐子的地方。”
  “闻人礼!”她气红了脸,看向一旁的闻人宴,谁知对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榻上的女子,半点也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闻人钰心里一惊,不知不觉攥紧手指。
  那女子姿色并不算美到惊人,这病气更让她显得苍白羸弱,为何......
  “还不走。”闻人礼开始赶人。
  她一挥袖子,脸色阴沉沉的离开了他的院子。
  等闻人钰走后闻人礼才小声念叨:“真不知道外人是怎么想的,把她夸上天了都,还青山远黛清辉仙子呢,都疯了......”
  无人答话,那人只静静守在榻边,眼眸就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倒映出女子苍白的睡颜,乌黑细软的秀发垂落一缕,在他白皙修长的指上圈圈环绕,冰凉滑腻。
  一旁的闻人礼见状赶忙拉着没眼力见儿的童子出去,“走走,你我抓药去,惹他不快可是有得是罪受。”
  第15章 琉璃花梳
  香炉中升起一缕极淡的细烟,缭缭绕绕的往上升,似一尾小蛇缠绕,直让人心里躁郁不安。
  闻人钰的额前坠着玉白色水滴形珠子,衬得她更加肤若凝脂,修眉联娟。
  此刻被称为人间绝色清辉仙子的她正微微蹙眉,手指拨动琴弦,轻抹慢挑,琴音中无意识的透露出几分焦躁。
  站在一旁的婢女碧草也是一样的才色兼备,自然听得出今日闻人钰心情不佳,她从小服侍小姐,与她早已不仅仅是主仆的情谊。
  “小姐今日为了何事烦心?”
  闻人钰抬了眼皮,屋中便只留下她们二人。
  “碧草,兄长对一女子另眼相待,已经很久未有过了”,闻人钰朱唇微启,语气淡淡的透着戾气,“又是这样,他的眼光若是能与身份相配,我便用不着操心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
  碧草垂下头:“小姐说得是,丞相这般人物自认该配那最好的。”
  琴弦被用力拨动,发出沉闷刺耳的“铛”一声。
  女子端坐着,面上一片淡然。柔夷般的指尖上渗出血珠,弦上也沾染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红色。
  “脏了,扔掉。”
  *
  沈离经因为挑灯抄书好几日没睡好,这次难免睡得沉,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房间时整个人愣了半天。
  价值千金的山水屏风,花雕和香炉,包括这张做工精致的大床......
  这!这是……她曾经的闺房!
  沈离经躺回去,她可能还在做梦,睡一会儿梦就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翻来覆去,踢被子缩成团,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平躺在那里犹如一具死尸,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
  “我疯了吗?”沈离经喃喃出声。
  “暂时没有。”闻人宴站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是不是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沈离经都快傻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决心死也不承认,问就是装傻充愣。
  她装作震惊,揪着被子往后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这是何处,大人,我为何在这里?”
  闻人宴直接坐在床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药碗递给她。“先喝药。”
  沈离经:“这是何处?丞相……”
  他静静地看着她,手上仍保持给她递药的动作。
  沈离经看得心里发毛,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
  她轻轻嗅了一下药汁,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抗拒地摇头:“我没事了。”
  “不可任性。”闻人宴的语气还有几分不满,似乎她不喝药都违了规矩。
  “太苦,不喝。”
  他起身去桌子上端了一碟蜜饯递过来。“喝吧。”
  表情像是监牢里给重犯喂毒酒的狱卒一样严肃阴沉。
  她仰头一饮而尽,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泪花在眼里打转。
  闻人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拈起一颗蜜饯直接递到她嘴边,沈离经顺口就叼了过去,嚼了两口突然停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过去这种事她可没少做,在闻人府摔断了手逼着闻人宴给她喂过糕点,一开始他极为抗拒,义正言辞地说不合理数。后来逼久了勉强喂了两次,再然后就习惯了。
  沈离经接了不算奇怪,怪的是闻人宴居然主动给姑娘喂蜜饯了,难道是真的变了性……这动作自然得很,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气氛变得诡异。
  想着她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闻人宴对她满心抗拒,换了个姑娘立刻变了副模样,难不成他就喜欢柔弱这一挂的。
  “崔舍人约是午后到,此处是我的书苑,你先歇息片刻。”
  他说完后沈离经整个人都懵了。闻人宴把她的闺房改成书苑了这她不好说什么,改就改吧就不能改的彻底点,这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啊。
  “丞相的书苑?为何是......这样?”她直接表示出了自己迷惑,除非闻人宴说他觉得前主人品位非常不错他很喜欢。
  “是故人居所,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房间面目全非。”闻人宴嗓音低沉,带着莫名的几分笑意。
  沈离经干笑两声,也不想再问了,她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会接受不了。
  闻人宴会特地把她的房间保留原样本就让她感到难以置信了,那句“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怎么听不像是他说得出来的话,就好像她死后魂魄还会偶尔飘回来看看。“丞相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小女子敬佩。”
  没多久后闻人宴出去了一趟,沈离经立刻爬起来打量自己的房间,除了多出来一个书案,上面的折子文书堆得整整齐齐,半分没有外人所说的书苑模样。
  外人说此处不让人进,此刻闻人宴却让她直接睡到了这里,如果说闻人宴对她一丝怀疑没有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如今让她不知的是到底哪里出了破绽,既然闻人宴怀疑,是否还会有其他人能看出破绽来。明明她身死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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