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南夫人笑道:“郑姑娘今年也在候选之列,和婉柔姑娘着实缘分不浅。”
  林氏已明其意,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南夫人就朝那郑玉屏摆了摆手:“玉屏,你与你婉柔妹妹后头走走,说说话儿去。”挽着林氏道:“听说承恩伯夫人也来了,我俩欲前去请安问候,不打扰吧?”
  **
  几位夫人带着各自的奴仆朝厢房去了,送子观音殿中就只余下福姐儿和郑玉屏二人。
  两人并不熟悉,福姐儿也不知该与这些世家姑娘找些什么话题,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郑玉屏也不急于与她叙话,自行走至那蒲垫前,当着福姐儿面前就朝送子观音拜了下去,口中喃喃有词,不知是在祷祝些什么。未嫁闺女求拜送子观音,这事原是极不妥当的,福姐儿适才被迫拜下去,羞窘难当不知如何自处。不料这郑家小姐竟丝毫不以为意。福姐儿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蜜桃脸,杏核眼,长辈们在时,她一脸羞怯,如今与她两人独处,那羞涩之相便淡了去,通身显出娇矜的气度来。
  福姐儿适才听南夫人提及,已明白这郑玉屏也是要进宫去的。她容色俏丽,家世亦不差,行事倒有几分飒爽作风……
  不免又想,自己自小长在乡野,世人不知,缘何那位南夫人一来到便认出自己?口中唤她婉柔,似乎还了解她的年岁,命郑玉屏唤她妹妹。苏家送女孩子进宫固宠,这件事并不光彩,苏家固然不会到处去和人说起她这么个人物。南夫人会知道她,并了解她的情况,莫非是听宫里人说的?
  这些世家夫人,本事当真不容小觑。
  正胡乱想着,郑玉屏已从旁站起身来。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尚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那郑玉屏道:“一同走走?”
  福姐儿点点头,郑玉屏便与外头候着的侍婢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必跟得太近。
  两人并肩朝山寺后头的小树林走,福姐儿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心里有些牵挂风寒未愈的孙嬷嬷,却听身旁人开了口。
  “皇上看来是打算抬举你的。”
  福姐儿讶然朝她看去,见郑玉屏淡淡注视着前方的翠树,语气笃定地道:“否则何必兴师动众,要费这番周折先把你送出宫来?”
  郑玉屏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福姐儿一番,“今日见到你真容,方知传言不虚。你比苏家旁的的姑娘都要好看得多,给人感觉也没有平常世家姑娘那种装腔作势的骄纵,若我是皇上,亦难免要对你有些不同。”
  福姐儿被一个同龄人以这种口吻评价,心情有些复杂,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道郑姑娘在说什么,请恕婉柔愚钝……”
  郑玉屏轻轻地笑了。
  “你不必急着否认,我也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挤兑你的。”她顿了顿道,“相反,我其实是想向你求助。”
  “论家世,郑家比不得温夏两家。论情分,徐氏已伴在御侧多年。论颜色,我大约只算中人之资。论才情,许多名门贵女自小就扬出了才名。可家里想要我入宫。”郑玉屏眉头凝起,眸子里染了一层雾气,“你虽出身承恩伯府,可我料想,你也有你的不如意。我现在即可对你表明心意,我无意与你争,与苏家争,我只想在后宫不显眼的活着,我可以做你和娘娘的臂膀。”
  她抬起头来,紧紧的盯视着福姐儿,想从福姐儿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对这莫名而来的示好,福姐儿觉得挺诧异的。郑玉屏想寻个靠山免在后宫走弯路,便欲借她来搭苏皇后的线。郑家特地求了与苏府有些关系的南夫人出面,便是希望自家姑娘入宫后能得些庇护和指点吧?
  可适才林氏不大热情的态度已经告诉福姐儿,苏家是信不过郑家的。很有可能这位郑姑娘一面对苏皇后表忠心示诚意,享受了好处和便利,一面却把苏皇后和福姐儿推上前来,届时所有人的目光只盯着福姐儿一个,她自可不费吹灰之力的踩着旁人向上爬……
  福姐儿想通了其中关节,便笑了出来。
  “郑姑娘一番诚意,婉柔会转告给皇后娘娘的。”
  至于皇后愿不愿,却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自打进了京城,所遇到的人似乎人人都不简单,福姐儿觉得累。从前在乡间,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根本不用防着这个,担心那个。从承恩伯府将她接回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了那些简单的快乐。
  **
  很快就到了正式选秀的日子。
  苏皇后因病没有到场。
  赵誉也只是粗略地露了个面。
  此番选秀的结果基本是早已内定出来的。福姐儿毫无意外的在入选之列。
  镇远侯府的五姑娘冷碧华本来也参加了此次大选,撂牌子的瞬间,冷碧华一脸失落,接过赏赐的刹那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被宫人扶了出去。
  叫福姐儿倍感意外的是,郑玉屏竟也留了牌子。在苏家明显的表示了拒绝之意后,郑家竟能不受影响的夺得一席位置,说明赵誉心里看重郑家,且做这个打算不是一天两天了。
  与此同时,岳凌匆匆走入坤和宫内殿。
  “娘娘,有结果了!咱们十姑娘点了贵人,另有郑家的姑娘赐了常在。皇上没选冷家五姑娘!”
  苏皇后眸子微微眯起,嘴角噙了抹讥诮的笑,“看来这回冷长兴犯的事不小,皇上心里这是没消气呢。”
  岳凌又道:“万岁爷说,几个小主的住所由娘娘来安排,娘娘您看,是不是就将十姑娘留在咱们坤和宫住下?一来方便十姑娘服侍娘娘,二来皇上也能常常顺便来瞧瞧娘娘……”
  话未说完,便惊觉失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恕罪!奴婢有口无心……”
  身为中宫正主,竟要靠别人的“顺便”来维系恩宠,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苏皇后面容有一瞬难堪,不过屋中都是她心腹之人,她的处境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两年宫前冷清,圣宠不再,便是这些人陪伴在她身边,为她不平,陪她落泪。
  苏皇后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起来。分宫一事,本宫还要与皇上参议一番再行定夺。你去给顾太医带个话儿,叫他从明儿起就开始给婉柔请平安脉配调养的方子……”
  话到最后,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
  “本宫隐约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得了……”
  **
  三月二十,福姐儿正式入宫,自苏家带了两名侍婢作为陪嫁,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新郎来迎,所乘马车自皇宫西南偏门,悄悄地驶入宫中。
  彩衣是苏老夫人赏的人,另一名侍婢是嫡母王氏所赐,名唤曼瑶。一左一右搀扶着福姐儿缓缓自宫道朝自己今后的住所走去。
  祥福宫偏殿已经收拾出来,陈设皆是苏皇后替她选的,古朴雅致,不浮不燥。门前两名宫女和四个小黄门规规矩矩地侯在庑廊下头,齐刷刷向福姐儿请安:“贵人万福。”
  福姐儿跨过门槛,心情复杂地朝里走。
  这就是她余生将要耗尽时光的地方。
  虽心中万般不甘,却不得顺从命运的安排……
  她立在深阔的殿宇中,神色微现迷茫。
  正出神的时候,听得身后一个低醇的声音。
  “还满意么?苏贵人……”
  福姐儿被从思绪中惊醒,回过头来,见适才服侍的宫人内侍皆不见了。
  赵誉负手立在廊下,淡淡的阳光将他身上团龙金线明黄袍服笼上了一层光晕。
  福姐儿连忙正色回身,朝他行礼:“皇上……”
  话音未落,面前明黄袍角一闪,他已来到她面前。
  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上她的肩头,轻声道:“以后没外人在时,无需拘礼……”
  福姐儿抬起头来,望住他深邃的眸子,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这样高贵,许这一切已是最好的安排……”
  第26章 晨光1
  福姐儿耳尖泛了点点粉红颜色, 眸中水光波动。他高大的身影遮住门前的光线, 将她笼罩其间。
  他手心的温度沁过轻薄的春衫,只是轻轻按在她肩头,就如过电般叫她紧张得难以动弹。
  赵誉启唇轻笑了下, 移开手掌负过手去。挑了挑眉头道:“不请朕进去坐坐?”
  福姐儿勉强找回了神智, 赧然地道:“是, 皇上请进来……”
  自行走到廊下, 将站得颇远的几个侍婢招手唤过来。
  福姐儿回转身, 一眼瞥见赵誉已坐在临窗炕上, 她迟疑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伴着如鼓的心跳声。
  这次进宫,她不用再顶着给苏皇后侍疾的名头, 册封了六品贵人, 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也不知他这个时候到来,究竟是一时兴起顺便过来瞧瞧,还是……
  福姐儿脸上漫过一抹红霞,慢吞吞地移步到他面前。
  赵誉一眼瞥见她别扭的模样,略一思索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很快又抿唇掩饰住了。
  正色敲了敲面前的黄梨木几案,道:“坐。朕有事问你。”
  福姐儿挨着炕沿坐了, 垂头不敢去看对面那对深邃的眸子。
  侍婢适时奉了茶上来,福姐儿亲手接过递了过去。
  指尖微微蹭上赵誉的掌缘,才要避开,赵誉就势将她连手带杯一块儿攥住了。
  福姐儿讶然抬头, 撞见赵誉戏谑的眸子,脸上烧得一片通红,赵誉将她左手一带,叫她立定不稳,手里那杯茶全洒了。
  赵誉袍角沾了点点水痕,浑不在意。少女身子一晃,被他扯到了跟前。
  福姐儿手里还握着那茶杯,不受控制地朝赵誉扑了过去。
  身后端茶进来的彩衣登时脸色飞红,不敢抬眼去瞧前头那二人,匆忙地从屋里退了出来。
  福姐儿撞在赵誉身上,又羞又恼,抬眼惊慌地道:“皇上……?”
  赵誉低低笑了声,另一手从她手中夺开那空荡荡的茶盏,手腕回转,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福姐儿脸颊滚烫,伸出手轻轻地推他,紧张地连句整句都说不出:“皇、皇上要……和臣女说……什么……”
  赵誉眸子微弯,顺着她下巴轻抚她光洁的脸颊。
  少女鬓边绒毛在光下如笼了层轻纱,诱人的樱唇娇艳欲滴,长睫轻颤,睁大一双受惊小兽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澄澈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
  赵誉的指头一路移向她唇边,心里莫名升起几许难耐,半是捉弄半是顺从自己微妙的念想,拇指蹭在她樱唇上面,轻轻地揉了两下。
  水光弹软的嘴唇吃惊地张开,福姐儿心底羞耻已极,从小到大从没有与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如此的亲密过,一时之间什么皇权君威统统忘了,双手推出,用力从他钳制中挣了出来。
  小姑娘模样娇小,力气却是不小,赵誉被推得一晃,脊背撞在桌案上头,带动得小桌跟着一震。脊骨微痛传来,赵誉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胆敢对他动手的姑娘。
  在位多年,任何人对他都是恭敬顺从的,别说动手这般无礼,旁的妃嫔连行事说话出个小错都要战战兢兢。
  冷三姑娘在他眼前失了仪态,自此便被冷家雪藏起来,这回选秀另推了五姑娘出来,生怕他因当日事看轻了冷家。
  眼前这位倒好,竟敢当着他动起手来?
  堂堂天子,不怒自威,他不笑的时候,太过冷硬的面部线条不自觉便带了沉沉威严。
  福姐儿凝眸看了他一眼,心底又是羞恼又有些后怕起来。
  她人都进宫来了,还有什么可矫情作态的?
  便他想要在这炕上当场幸了她,她也只有说句“谢主隆恩”的份儿……
  福姐儿嘴唇一扁,委屈的眼泪蓄满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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