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月 第25节
  “去叫大夫。”
  下人们也是乱做了一团。
  许烟月闭眼前眼角还残了一滴泪,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真的,只是失去这个孩子的感觉太过鲜明,让她在昏迷的那一刻只是想着,也许最该随他们而去的人是自己才对。
  她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里的赵承宣依旧是那般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慢慢长大成人,娶了相爱的妻子,他们会在花前月下琴瑟和鸣,会为了琐事争吵,只是她的宣儿向来体贴,不会委屈了妻子,一定会笨拙却又真诚地去哄着她消气。
  而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少年终于长成了男子汉,沉浸在为人父的喜悦里。
  许烟月带着笑意,看着这本属于她的孩子的一生。
  直到梦的尽头,赵承宣又变成了离世时孩童的模样。
  他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许烟月熟悉的明黄色衣袍,脸上却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笑容,这一刻,就仿佛抛开了太子这个矜贵的身份,他不用压抑着情感,不用恪守规矩,只是一个渴望有人关心的孩子。
  “舅母。”
  他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被光笼罩着,许烟月看不清模样,却直觉地知道那是谁。
  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压抑了太久的泪水此刻终于夺眶而出,许烟月捂着脸跪倒在地,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明明是在梦里,可心痛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实地传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们有一个这么没用的母亲,对不起,一次都没有抓住你们的手。
  “舅母。”赵承宣又叫了她。
  许烟月抬头看了过去,赵承宣依旧是笑着,可那眼里又带着心疼。
  “别哭。”那稚嫩的声音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许烟月的眼泪愈加汹涌,只能拿衣袖去擦。“舅母没哭,舅母只是眼睛落了灰。”
  她知道,宣儿一直都是如此,便是承着自己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好意,都是小心翼翼地带着惶恐,似乎就怕做错了什么自己就会不喜欢他了。
  她明明一直都读懂了那孩子眼里的渴望,却从来没有回应。
  “宣儿。”许烟月站起来,想靠近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往前走,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缩短分毫。
  “舅母,”赵承宣的眼里心疼而又悲伤,却还是向她笑着,“我要走了,你别伤心。也别担心弟弟,我是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好带着弟弟的。”
  他说完便牵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是做了摆手道别的动作才转了身,许烟月在身后着急地叫他:“宣儿,你等等舅母,让舅母陪你好不好?”
  赵承宣顿足回过了头,突然叫了一声:“娘亲。”
  许烟月愣在原地。
  “知道你是我的母亲,我真的很开心。”赵承宣的笑里带了一丝腼腆,“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不喜欢。”
  “我……”许烟月的话都哽在了喉间,“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
  她因为流泪而说不完话了,她是多想亲口听这孩子亲口叫自己一声娘亲,可是,她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赵承宣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娘亲,你别自责,不怪你的。”
  他说完,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又重新回过头,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光里。
  许烟月的世界又回归到了黑暗,她跌坐到了地上。她的世界,已经看不到了一丝光亮。那残留的他们为数不多的接触,如今竟成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而此刻邵家的主院里,正跪了一屋子的大夫。
  “大人,”邵治看向了那个自始至终不肯离开床边半步的男人,“夫人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
  邵淮看着许烟月紧闭的双眼,他紧紧握着女人的手,就像是护食的野兽不许旁人的靠近。
  “那她为什么还没醒?”
  “这……”邵治一时也答不上来,夫人落水被救得算是及时,现在照理说是已经过了危险的阶段的,却不知为何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没有醒过来的征象,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开口,“许是她已经感应到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不愿意醒来吧。”
  邵淮没了声响,他静默了半晌,在众人都要被这沉默给压得要窒息了时,他的声音才终于传来。
  “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一个个地退了出去,邵治走在前面,他一出去便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在为这个新生命而喜悦,结果一转眼就成了这样。
  “唉,邵家想有个小主子怎么就这么难?”
  钱平是最后离开的,他关门之时向里看了一眼,邵淮还穿着跳水救人时穿的衣服,虽然过了一整□□服倒是干得差不多了,但想也知道穿在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
  只是那人现在肯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关好了门。
  许烟月昏睡了三天,邵淮便守了三天,下人们有心想劝,也被那模样吓得不敢多言。
  终于还是老夫人也坐不下去了,破天荒地出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见到她,邵淮才终于有了动作。
  老夫人看看他,又看了看床上的人,本是想来劝他,可到底是没忍住火气。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那女人就跟她母亲一样,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你偏不信。她在宫中多少年?是个简单的吗?也就会在你面前装柔弱,把你哄得团团转。苦了月儿,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她本就厌恶邵思秋到极致,如今又因着她失去了这么一个拥有孙儿的机会,心里也是恨极。
  夏嬷嬷在一边劝她:“老夫人,您消消气,二爷心里也不好受。”
  老夫人还是怨气难消:“这次过后,你要是还护着那女人,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邵淮低头,难得地显出温顺。
  “是孩儿的错。”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老夫人怒气发完也慢慢平静下来,看他这样子还是心疼了。
  “月儿这里我来看着,你都多久没休息了,去好好洗漱休息一番。”她语气也已经缓和下来了。
  然而一说到这个,邵淮又显出倔劲了:“母亲,你去休息吧,我要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等什么?”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铜镜,“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都是什么样子?你难道想让月儿等会儿醒来就看到你这模样?”
  邵淮侧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那衣服已经皱得不像话,凌乱的头发,下巴处长出的胡渣,还有深陷的眼窝,无不透露着憔悴,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模样?
  他只扫了一眼便转回了视线:“我要等她醒来。”
  他不知道许烟月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唯恐她醒来看不到自己,更怕她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你……”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床上的许烟月手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往上看,床上的女人果然是有动静,皱着眉慢慢睁开眼。
  许烟月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男人长出胡渣的脸上,眼圈微微泛红,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装着淡定。
  “月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邵淮的声音还像平日般镇定,他伸手想去触摸许烟月的脸,却被许烟月一侧头就躲开了。邵淮一时怔在那里。
  许烟月往床里缩了缩,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惊恐和排斥,邵淮想起刚刚铜镜里的自己,忙把手收了回来。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有些难堪地微微别过脸,有些后悔让许烟月看到自己这模样了,女人眼里的排斥让他的心刺痛一下,“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许烟月没有说话。
  邵淮是有些不舍得走的,至少他也想好好抱一下许烟月,减少了心里的不安才离开,可又惦记着不能吓到她。
  “那你等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才终于出了房门。
  他一走,许烟月视线看向老夫人:“母亲,”她的声音透着委屈,“孩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坐到她的床前:“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她在我这里受了气,是会怨恨到你和孩子身上。”
  她心里也不好受,当日邵思秋气势汹汹来问罪,两人不欢而散,她也是被乱了心神,没想到后面这一茬。
  “怎么能怪母亲?”躺了几天,许烟月开口都费力,她抿了抿唇,嗓子虽然干痛沙哑着,嘴唇却未见干燥,可见即使昏迷中也被照顾得很好,“母亲,不怪你,是儿媳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老夫人内心一阵凄凉,她其实从邵思秋来与她争吵过后便精神不好了,如今失了孙儿,又忍不住回忆起那些埋藏起的往事。
  这大概也是命数!
  “你别多想,孩子丢了,也是你们无缘,强求不来。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这往后机会还多着。”
  许烟月垂下了眼眸:“儿媳知道了。”
  邵淮再进来时,已经梳洗好,又换了新的衣裳,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疲惫,但好歹也是恢复到了平日里清风霁月的模样。
  见着他,老夫人自动起身让开了位置:“这小子也着急了这么几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带着夏嬷嬷离开,把房间交给了这两人。
  邵淮握住了许烟月的手,这次许烟月没再躲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让人去叫了大夫。”
  许烟月摇了摇头:“我没事了。”
  她说完又抬头看过来,“大人,我饿了。”
  那声音娇软得让邵淮心疼不已:“是我疏忽了。我怎么忘了你这么多天还没吃东西。”
  他本是想,这种时刻在许烟月面前,总要足够镇定才能让她依靠,可他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慌乱着阵脚。
  厨房很快送来了白粥,邵淮怕她觉着无味,又自己添加了些糖:“你先缓和缓和胃,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做。”
  “嗯。”许烟月温顺地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着,也不多说话。
  邵淮本该觉得放心的,醒来的许烟月看起来没那么悲痛,可不知怎么的,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等到碗终于见底了,像是印证他的猜测,许烟月仿佛深思熟虑过后的声音传来:“大人,我想向您讨一张休书。”
  第24章 决裂 从此以后,你与邵家再无关系
  邵淮听到这句时, 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面色如常。
  “你先好生养病,有什么事情, 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好吗?”
  他的语气就仿佛是在哄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反正现在,孩子已经没了。”许烟月语气还像平日那般轻柔, “您当初是为什么娶我?真的是像皇后娘娘说的那般,只因为我与她关系密切?这施舍我不愿……”
  后面的话, 被悉数封在唇里。
  那吻来得太急, 似乎是男人想把自己那满腔的情感都传递给她。
  许烟月只愣了一下就剧烈挣扎起来, 可她刚躺了几天, 哪里能挣扎得过邵淮, 邵淮将力度控制在不会伤了她的程度,那柔弱无骨般的小手阻挡在他胸前的抗拒, 被他直接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