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子寒,你跟我说句实话,对老四你是怎么打算的?”
  “放心吧,你这个儿子心思根本不在权利上。他恐怕是你所有儿子中最清醒的一个,哪怕最后的想法变了,他也只是想回去木鹿城那边占地为王,不想跟他的兄弟们争夺中原的控制权。”
  傅子寒捏了一块糕点匆匆咽下,又喝口热茶,涮去口中的甜腻。
  “这个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创出一番事业来?既然四皇子志不在此,你不如放他去,若是他能控制住木鹿城也是好事一件,而且你觉得以木鹿城屁大点的地盘,能组建起一个征战中原的军队?”
  其实傅子寒最想说的是,让圣人给自己的儿子们一点信任,一点信心,让他们出去为大宴朝开疆裂土不是更好?
  “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放出去后能控制住他们占领的地方?”
  “教化足以。”傅子寒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兴文字,颂礼仪,潜移默化之下就足以将当地的人民掌控住,等到人心都掌控了,还怕其他?当然了,最初的时候肯定还得靠强横的武力威慑。双管齐下才是正道。”
  傅子寒的建议其实归纳起来很简单,就是占地,然后武力镇压,然后建学校收拢民心,到最后自然就归顺了。
  不过这样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中间的过程诸多凶险,一招应对不妥当就可能被反压。
  对被占领的地方的人民来说,侵略者肯定是很可恶的,但是对圣人来说,他的儿孙能将大宴朝的疆域往外扩张,那是太美妙不过的了。
  “所以,从老四这里开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傅子寒没吭声没搭话,他才没那么傻呢,这会儿要附和了,等会儿传出去就该变成是他的建议,让四皇子做牺牲品实验者了。
  当然,他也不否认他内心中的确有这么个想法,可若是真的要去实施的话,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四皇子扫开不必要的阻碍。
  圣人让傅子寒先离开,他还要再想一想。
  等到傅子寒回去前殿的时候,吃完的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他姨父方尚书则跟兵部和几位将军在一起。
  “子寒过来。”
  方尚书叫他,他不可能不过去。向诸位将军行礼之后,方尚书直接开口问他立文现在在哪里了。
  立文去西域不是秘密,关注他行程的人也不少,但是探子要从冰天雪地的大草原往回传递消息的难度可比傅立文光明正大的拜托巴格他们帮忙要困难得多,所以最好直接问。
  “立文已经往木鹿城那边去了。刚才圣人召侄儿过去,也是因为这事儿。”
  跟傅立文和冉明敏同行的是圣人派出的人,这点也没刻意隐瞒,并且那两位护卫能直接走驿站传递消息,算起来也比探子快。
  “木鹿城那边现在可不太平,让立文过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方尚书对傅立文比对傅子寒感觉要好,估计立文的腹黑属性比较合他胃口。
  “富贵险中求,再说了,立文过去的目的就是去打探消息,顺便寻找冉三爷,若是连这点危险都裹足不前,那他何必前往,不如直接在家读书好了。”
  看傅子寒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方尚书才不信他不担心,但也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揭穿他,只说若是立文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务必立刻通知他,至少也能做些安排。
  方尚书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没点自己的人脉手段绝不可能,说不定还真能帮立文的忙。傅子寒顷刻间便做出了打算,扯了扯姨父的衣袖,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两人就在偏殿旁边的小花园里走了一段距离,在众人的目光下,傅子寒皱着眉头跟方尚书说了些话,而后大家就看到方尚书这个老狐狸的脸瞬间垮下来,狠狠的瞪了傅子寒一眼。
  文老先生人老眼不花,他可是接到了傅子寒递过来的眼色,心里转了几番,猜到应该是立文那边有意外的情况发生。
  联系刚才傅子寒在大殿说的那番话,他有理由相信圣人怕是偏向让四皇子去木鹿城的打算。
  想通这点,文老先生在心里叹气,自己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韬光养晦,明明都把他弄到四门来了,还能作出花样来,也难怪那些老东西看子寒不顺眼,他那些言辞做派,损及的可不只是一两家的利益。单说他将皇子们拢到一起,就让好几个派系的人傻了眼,从龙之功几乎不可见,这岂不是坏人前程断人富贵?
  再来说四皇子,他原本是无依无靠,又因异瞳而被排斥出夺嫡人选,可先有国师藏佑在前,后有傅子寒护佑在后,若是让他去了木鹿城,会不会借此杀回来跟兄弟们争夺皇位?原本只有两三个对手,这一下子再加一个进来,难度系数岂止翻倍,你说人家恨不恨始作俑者的傅子寒?
  别说那些心里有打算的人,就是文老先生,在梳理了一番之后,也对自己这个学生感到气恼不已。你说你教书就教书吧,怎么东一下西一下的,弄出不少让人眼红的东西又那么干脆的放手,这后面跟着捡便宜的也亏得是圣人,否则愣中一样都够那些世家争破头了。
  文老先生都气得多吃了一块糕点,把自己愣给撑着了。
  “文老,老夫想让三乔去找立文。”旁边的柳老太爷鬓边多了几丝白发,皱着眉头低声跟文老先生商量,他俩虽然不对付,可事关傅立文的安危,柳老太爷也想帮一把。
  “柳三乔?他可是将军,能轻易离开?”
  “一个将军的名头而已,要或不要都不打紧。若是他能帮到立文,相信未来的前程只会比现在更好。”柳老太爷不愧是老狐狸,就算让后辈去帮忙,也是算计了得失的。
  “但若是之间有不妥,可是要丢命的。”
  “人生在世哪能一点险都不冒的,上战场挣军功不也是提着脑袋拼下来的?”
  文老先生就是不喜欢柳老太爷这点,忒功利了些,不过想一想,对方有那么大哥家族,不功利也不行。反正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是圣人同意就成。”文老先生淡淡的说了一句。本来么,一个将军想要出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柳三乔自己请辞,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出去,也不可能让圣人心中没有芥蒂的,所以最好就是让圣人亲口同意他前去襄助傅立文。
  “你说,子寒这小子会不会想要趁天下书院大比的机会去西域?”
  “这,从何说起?”
  听到柳老太爷这神来一句,文老先生顿时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是说笑。
  “来来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起身去了一处角落坐下,文老先生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你看子寒这小子吧,一向就不是个图名图利的,突然弄了两本书出来,本就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可老夫观他似乎还在继续纂书,摆明是冲着书院大比去的,以此来给自己挣些名气。但他连四门这边都不想插手了,肯定不是想要借此进入太学和国子监。要么就是奔着太子少师而去,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这个另有所图指得就很直白了。从傅子寒对西域如此上心来看,十有八.九是想要去西域边关。这样想来,他护着四皇子也就能说得通了。如果四皇子将木鹿城掌控住,至少从关内到木鹿城这一条路就十分稳定,再加上傅子寒对幼童和学子的教化,变相将西域掌控住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子寒真是这么打算的?”
  知徒莫若师,文老先生才不相信自己那个从某种程度上说懒到出奇的弟子有这么大的野心!
  “他或许不是,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引着他往这条路上走。”柳老太爷抬起下巴朝门外歪了下,文老先生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方尚书伸手拍傅子寒的肩膀,顿时手指将茶盏捏得快要碎裂了。
  第125章 扇风的蝴蝶
  方尚书也没想到自己就随意跟傅子寒聊了几句, 在屋里两老看来, 就成了别有居心的人。
  若说方尚书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对傅子寒的心性也认识得很彻底,这样一个胸无大志到让人只想狠狠的嫌弃他的侄子, 他觉得那些想法还是不用去想的好。
  哪里知道,这次傅子寒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吓。
  柳老太爷没有猜错, 傅子寒已经决定等书院大比之后就前往西域关口建立自己的书院,教化民众。
  以他的名义在同县那边建的村学现在已经成为同县最大的书院,除开村里的子弟可以免费上学外,外村的人前往还得参加入学面试并交纳束脩。
  村学的束脩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一点,大部分都是本地乡绅的资助, 与此给与的回报, 是每年一两个的入学名额。相当于后世的择校生交纳赞助费。
  此举却意外的赢得了好评。那些乡绅既可以以此名额给自家的子弟,还能送出去做人情,并且在村学的赞助榜上还落了名,算作慈善义举。
  他们交纳的费用有一半贴补到了家庭贫困但读书努力的学子身上。每一季村学都会举行一次考核,凡一年之内有三个季度能进入村学每期只有五人的甲榜,则村学全免费用, 还会每一季度给与一定的补贴。多数是以谷物和肉食为主。乙榜十人, 减免一半的费用, 包括了束脩和食宿费用,哪怕家里不缺这个钱, 但能获得这份奖励也是很值得自豪的。
  村学现在常年在一百人左右,校舍已经扩大了两倍不止。
  从村学考出去的学子, 凡是本村的人,都会主动给村里增加一两亩至多十亩的学田。这部分学田的收入用来支付夫子的酬劳,还有置办和更换村学的各种设施。
  前年在当年一位新秀才的建议下,村学拿出了一部分钱财和田地,供家境贫寒的学生申请借款和劳作机会。当然,实际的结果是借款的人少,申请租赁田地劳作的人多。
  后村长跟里长也放开了脑洞,把有些需要会习字算数的工作提供给学堂的学子们做,换取到的酬劳可以抵消他们的束脩,甚至还能贴补点家用。
  这样做的结果是村学在同县出了名,连带同县旁边的数县也有不少学子前来求学。还有同县县城当地的富商也想要来资助,以求将家中子弟送到村学就读。
  村长让人写了封信寄给傅子寒,意思是想要将村学办成学院,问可行否。傅子寒建议他别这么做。作为一个地方的村学族学,跟其他的书院没有比较的地方,当地的乡绅也愿意扶持。但是升级成一个学院书院之后,要面临的问题太多,绝非一个村长和里长就能掌控的。
  若说文老先生在倒还好办,毕竟老人家是当世大儒,可他现在还是四门的教长,不可能丢下朝廷官学跑回去操持一个小学堂。
  傅子寒也不太愿意回去村学当山长。不是说看不起村学,他更多的是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想要见证历史的改变,哪怕现在经历的世界已经不是他以前的世界了,也想要看看能不能当一只扇风的蝴蝶。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想在西域边关播下一颗种子,看看到底能不能生根发芽,长大开花。有时候傅子寒或许有些天真,却对人心和世界抱持着最美好的希望,他一想到明末的动荡和社会文明的倒退,就感到锥心蚀骨的痛。
  也许这就是个机会,将大宴朝的版图朝外扩张,让皇子们开疆扩土耗费掉他们多余的精力,免得把所有的心思跟力气都花在捅自己兄弟一刀上。
  四皇子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他不需要成为木鹿城的实际掌控人,但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就能借此给大宴朝带来机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四皇子的后代会有其他的想法呢。人心是会变的,变好或是变坏,也是引导者起的作用最大。
  然而这一切目前都还藏在傅子寒的心底,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毕竟他想的这一切要实现,最重要的是在大比中取得名气跟地位。否则一个名声平平的读书人,去到西域能起的作用也看得见。
  这段时间,在傅子寒的带动下,除三皇子外的几位皇子对大宴朝的疆域版图,还有大宴朝之外的国家都起了无比好奇的兴趣。甚至六皇子跟七皇子还追着傅子寒问南下西洋的海路何时能进行,等他们长大之后,能不能跟着船队出海,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于这两个弟弟的愿望,从内心上来说,前头几个大一点的皇子是很支持的,但是从“兄弟友爱”上来讲,他们必须要表达出反对的意见,不许他们如此冒险。
  二皇子对出海没兴趣,他的目光瞄准了北面广阔的土地。
  他自己知道自己,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他的胜算都不大,要说去争也能争一争,但是傅先生跟他们描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二皇子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总在暗地里叫嚣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打下一片天地。
  傅子寒对他的想法不支持也不反对。就大宴朝目前的国力来说,想要将北边广阔的土地纳为己有还是勉强了些,但是如果将西域收服之后,发展个十年二十年,丰盈了国库,养足了兵马,倒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想那么多都是白搭,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南面叫嚣的小国,而是承载了大宴朝国库压力的西域商路,只有这条路稳定了,大宴朝才能真正的富裕起来,才能有精力和财力去镇压南边的小国。
  等到将南边的小国收拾妥当了,发展海上商路就是必然的选择。
  这一阶段快的话,十年二十年能够办到,若是不顺利,真的很难说结果如何。
  上次给诸位皇子们讲故事的时候,傅子寒其实就很隐晦的提点过他们,现在的圣人还春秋鼎盛,若是他们表现太过,只怕父子反目的可能会大大增加。这不是傅子寒臆想的,历史上这样的实例实在太多,特别是辫子朝,九龙夺嫡简直无人不知。其中太子的杯具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傅子寒跟方尚书做出的请求,就是想请方尚书朝圣人申请在西域边关开设互市,从而跟巴格他们的部落建立友好的关系,再以此为基础,为四皇子回归木鹿城做好准备。
  之前西域的商路虽然开启,但是互市并没有建立,都是商队私下跟沿途的部落进行物资交换,并且很多东西都受限不能交易,再加上商队所带的物资都是面对西域其他国家需要的东西,草原上的牧民们并不感兴趣。
  而互市的开设就不同了,交易的范围扩大不说,连交易的对象也不再仅限于西域行商商队,南北的商家都可以申请进入互市交易当地的物产,并换回草原的特产,以此赚取差价。
  第126章 大比第一步
  现在西北那边不是没有书院学堂, 但是好的夫子几乎可以说没有。毕竟自古云: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没有能“货与帝王家”的,也都选择了大型的书院或是世家投靠,很少有学有所成的读书人重回大西北去教书育人的。
  若非木鹿城之变, 傅子寒的第一选择也是北上或南下,基本上没怎么考虑过去西北边。
  傅子寒在圣人跟前将自己的见解全数表达之后, 就被送出了宫,至于后面怎么讨论怎么妥协的,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事情了。便是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也只有列席旁听的份,偶尔在圣人或是重臣询问的时候做一二解答,都不能说完全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跟意愿。
  文老先生是在第三天晚上才回到新庄, 他回去的同时就通知了傅子寒到新庄见他。
  同行的还有四皇子的乳母跟一并宫女侍卫, 甚至还有相关的谋士和农工水利的工匠。
  一看这配置就知道圣人已经决定将四皇子送去木鹿城了,能否收拢木鹿城就看四皇子的运气如何。
  再一天,四皇子从宫里被一辆马车送到新庄。
  “老师,我一定要回去吗?”四皇子很茫然,他内心中是明白自己挣脱不了这个既定的命运,但还是想要找傅子寒确认一番。
  “回去并不可怕, 怕的是你没有战胜困难的决心。”
  傅子寒拉着四皇子在林间慢走, 周围没有人, 或许有暗中保护四皇子的护卫,但他们都隐藏得很好。
  “你自己想想, 你在护国寺的生活过得如何?再想想如果你抗旨不尊,强行留下所要面对的困境。你母族几乎没有, 天生就比其他皇子势弱,加之其他种种原因,如果你留下,我几乎能看到你暗淡无光的前程。但是如果你踏出这一步,或许就是另一番机遇,走进另一个天地。”
  傅子寒之前已经去拜访过国师,详细的了解了四皇子在护国寺所接受的所有的教育,最后发现四皇子在护国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除了佛经就是佛经,还有其他的经文经义,涉及到的刚好是木鹿城主流的宗教信仰所需的知识。
  从这一点上,傅子寒就扭转了对国师的看法。这老狐狸绝对是成精了的,时机都恰到好处,让人不曾怀疑他的所作所为都具有强烈的目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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