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赵姝噌地一下站起来,重重拍了拍窗。
  昭明:“恼了?”
  赵姝:“自作多情。”
  昭明苦笑,胸膛闷得喘不过气,嘴上仍故作轻松:“你以后真不找情郎吗?”
  赵姝又拍了下窗:“不找!”
  昭明拍回去:“我走了,你好好待在屋里,等着三月初三成亲那天我来接你。”
  赵姝在窗边屏息站了会,再听不见任何动静,她打起窗户往外瞧,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赵姝关上窗,打开门。
  门边多出一个东西。
  是个精致的木雕小椟,她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两枚玉佩。
  木盒里刻了字。
  百年好合。
  第63章 二更+三更
  三月初三上巳节, 草长莺飞,大地暖春之日, 亦是男女情思缠绵之日。帝台也好,各诸侯国也好,这一日皆是全民欢庆。官员休沐,朝会暂歇, 男男女女到树林里, 到河边, 到高山,结伴游玩, 寻欢作乐。
  万物复苏, 人心蓬勃, 每年的上巳节,是一年之中最特殊的日子。它象征着春天, 象征着人们对快乐的追求。只有在这一天,贵族不是贵族, 奴隶不是奴隶, 他们是同样的人,褪下华服与粗麻后,同样赤着身的人。没有礼法的拘束, 亦没有身份的禁锢,男欢女爱,只为快活。
  因为这一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许多人会选在这天成亲。
  殷人的礼制, 成亲是一回事,真正做夫妻又是一回事,三个月告庙后方能真正做夫妻。寻常百姓没这么多讲究,能等三个月的就等,等不了的,成亲当天就圆房的大有人在。但贵族不同,贵族严格遵循这个礼制。
  孙家是殷贵,自然也会遵循这个礼制。正因为要等上三个月,所以才将婚期定在三月初三,以显示迫不及待迎亲的诚意。
  贵族嫡子与贵族嫡女婚嫁,礼仪繁琐,以庄重为先。一场圆满的昏时之事,最好不要出现任何不合规矩,惹人非议的事。
  赵枝枝很想像之前送嫁她的半奴姐妹们那样,给赵姝送嫁。但是想归想,真让她去,她是不会去的。
  她可以给她的半奴姐妹们送嫁,为她们贺喜,但她不能替赵姝送嫁。
  她知道,嫁良民和嫁贵族终究是不同的,她的半奴姐妹们可以在夫家随意过日子,但赵姝不能。她仗着宠姬身份为赵姝择选夫婿,已是出格,若她前去送嫁,在那种庄严的场合出现,只会给赵姝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是宠姬,是太子的宠姬,除此之外,在世俗眼中,她就只是赵家养出来的一个玩物。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出身不是她能选的,她生下来就是个乐奴的女儿,若要为此不平,只能将自己塞回母亲肚子。就算真要塞回去,她的母亲现在身在哪里,是死是活,这些她都不知道。
  赵枝枝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但她知道的事也很多。她自己在想的事,该做的事,她都知道。她今天早上醒来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她要忘记今天赵姝出嫁的事。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出身,令自己为难,给旁人徒增烦恼。
  姬稷今日休沐,就一天。往年他从未凑过上巳节的热闹,今年不同,他打着上巳节的名号,邀请了帝台附近几座城池的城主。所谓城主,并非拥有这座城池的人,而是这个城中实力最雄厚的家族之长。他们才是掌控城中命脉的真正主导者。
  虽说天下城池皆归帝天子,但这只是句空话,帝天子若要派人统治这些城池,没有城中大家族的支持,派去的人只能做个摆设,好一点的做傀儡,差一点的连命都没了。
  行军打仗不可能不从各城池借道,之前殷王室携夏天子的让位诏书直逼帝台,三十万大军陈列城外,大军所过之道,这些城池就在其中。当时借道时用的手段蛮横凶狠了点,事后一直没有安抚过,正好借上巳节这个机会,好好慰藉一番。
  安城即将迁人进城,一座城池是否富饶,与周边的城池也脱不了干系。倘若这几座城的城主联手起来,安城要想成为天下之城,只会更难。
  殷王室想过武力收服帝台附近的几座城池,几经思量后,发现现在不是动武的好时机,不说师出无名,就算造出一个理由,他们也不能派军队过去。帝天子的正统与高尚,才是殷王室占据帝台立足天下的根本所在。
  他们要优雅,要保持高尚的德行,一切不符合礼法宗制的事,自己家搞搞就行,到了外面,就不能随随便便用拳头揍人了。就算要揍,也得有个章法,不能乱来。
  揍人不能乱揍,示好也不能乱示。若是用力过猛,则会显得殷王室刻意巴结,有损王室颜面。若是用力太轻,则会显得殷王室小家子气,没有诚意。
  示好的分寸,比揍人的分寸,更难把握。是以,姬稷此次设宴邀请各城主,设的是私宴,不在云泽台中,而是在郊野。设宴选的日子也很顺理成章,选在上巳节。上巳节大家都设宴,他设个宴很正常,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上巳节私宴的事已经准备妥当,今日随姬稷赴宴的,将是云泽台第一阙的殷女们。
  留了这么久,该派上点用场了。
  姬稷想着今日设宴的事,睁开眼躺了半天,双手枕着后脑勺,深思熟虑。
  赵枝枝早就醒了,但她没有动,她转着眼睛去窥旁边太子的神情。
  太子前几日问过她,是否想和昭明一同前去,为赵姝送嫁。她说她不想。
  今天就是阿姐出嫁的日子,兴许太子还会再问。
  要是她表现出一丝丝的犹豫和伤感,太子殿下定会看出异样。要是太子看出异样,定会送她前去。
  她不能让太子窥出端倪。
  赵枝枝决心今天也做一个只知吃喝的人。
  姬稷从游离的神思中抽出身,往旁一瞥,瞧见他的赵姬正在发愣,雪白脸蛋,大眼惺忪,昨晚的媚色一觉睡醒,已褪成不知世事的娇嫩。
  姬稷夹了夹,他的自律足以令他无视每日醒来时身体冒出的那股邪火。他每月休沐的四天,早上不必自律,但总会撞上赵姬来月事,所以还是得继续自律。
  赵姬很乖巧,乖得令他心疼。就算他说好只是抱着她,她也会想法子替他纾解。他的年轻气盛,令他无法阻挡赵姬的诱惑。事后回过神,他只能愧疚地揉她的手,亲她的唇,一遍遍在她耳边唤她。
  姬稷咽了咽,今日并非寻常休沐,赵姬的小日子也不在今天。
  “赵姬。”姬稷捞过赵枝枝。
  赵枝枝正在想事,猛地被他一唤,懵懵抬眼看过去:“殿下。”
  姬稷将她抱到自己身上趴着,一边拨弄她的乌发,一边问:“赵姬在想什么?在想今日你阿姐出嫁的事吗?”
  赵枝枝生怕被他看出她的沮丧,她立刻抱住他说:“没有,赵姬是在想今天怎么过上巳节。”
  姬稷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赵姬也想过上巳节?”
  赵枝枝迟疑问:“赵姬不能过上巳节吗?”
  姬稷:“当然可以。”
  赵枝枝松口气,得了他的回应,她胆子大起来,往前爬了爬,两只细白的手去搂姬稷脖子:“赵姬想要出去游玩。”
  姬稷犹豫,他没想过今日要带赵姬出去踏青。毕竟,还有个私宴等着他。
  他不能将赵姬带去私宴,那里不适合她。
  赵枝枝晃了晃姬稷:“殿下,赵姬不能去游玩吗?”
  姬稷睨过去,她一双漂亮的眸子写满期待,怎能让人忍心拒绝?
  “瞧你这副可怜样,孤带你出去便是。”姬稷点她额头。
  上巳节游玩,与寻常游玩不同,在天地间来一场快活事,才是上巳节游玩的乐趣所在。想到之后要带赵姬去做的事,以及私宴要应对的事,姬稷平了平呼吸,将赵枝枝从身上扒下去。
  他要带她游玩,就得早些出发,倘若此刻埋进赵姬的温柔乡,定会误事。
  姬稷不想误事,也不想委屈自己。他牵过赵枝枝的手,乌眸深沉,盯着她瞧。
  “赵姬。”姬稷声音抖了抖。
  赵枝枝瞬时明白过来,长睫微颤,瓷白的脸倏倏晕红:“殿下,要再顺些吗?”
  姬稷亲她:“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奴随们进屋换寝被,赵枝枝站在床边,由奴随伺候着换下弄脏的小衣。她怔怔看对面的姬稷,他长身玉立,已经换好中衣,穿上绯色襜褕,宽袖大带,他尚未束冠,一头黑发散在脑后,风姿翩然,英气逼人。
  见她望他,他浅浅笑道:“手还酸不酸?孤再替你揉揉。”
  赵枝枝腼腆咬唇:“不酸,赵姬有的是力气,再久也不酸。”
  姬稷笑意更深:“是,赵姬浑身都是劲。”
  赵枝枝挪着小步背过身去,悄悄揉了揉手腕。
  真是没用,下次一定要再坚持久一点。
  身后有人覆过来,赵枝枝立马停下揉手腕的动作,太子的气息喷洒耳垂,他问:“赵姬今日真的不想送嫁吗?”
  赵枝枝语气坚定:“不想,赵姬只想去游玩,有昭明公子送嫁阿姐,赵姬很放心。”
  姬稷想想觉得也是,他拢过赵枝枝的双腕,搭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行,那赵姬便和孤去游玩,赵姬想去哪里游玩?”
  赵枝枝没有过上巳节的经历,每年这一天,她只能蹲在墙根脚下,听外面街道的欢闹声。赵姝会和她一起蹲墙角。因为赵家不准女儿在这一天出府。
  赵枝枝盼上巳节游玩盼了许久,今日说要去外面游玩,也是出自真心,并非只为掩饰自己无法为赵姝送嫁的遗憾。
  她不知道上巳节该去哪里游玩,张嘴答:“去大家都去的地方,最热闹的地方。”
  姬稷应下:“好,就去最热闹的地方。”
  上巳节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郊外有河流经过的树林。帝台本地的百姓和殷国跟随而来的殷人们遍布树林每个角落。
  澄澈的河水欢快流淌,泛着日光的金色,天空蔚蓝,高树绿翠,人们像鱼儿一般追逐期间,载懽载笑,自由畅快。
  赵枝枝激动地坐在马车上,她终于可以过上巳节了!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上巳节,她要好好珍惜,等她回去,她要将今日所见所闻,用雅字记下来。
  殿下说过,要做好文章的第一步,是敢于动笔。
  她现在会写信了,虽然还学不会用毛笔在羊皮卷上写雅字,但她可以用刀笔刻在竹简上。
  赵枝枝两眼发亮,双手不停地攥着衣袖,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最好插上翅膀,立刻带她飞到大家欢庆上巳节的地方。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什么,问姬稷:“殿下每年都过上巳节吗?”
  姬稷手执竹简,正细细咀嚼魏国名士的新赋:“今年第一次。”
  赵枝枝诧异:“殿下此前从未在上巳节游玩吗?”
  姬稷:“嗯。”
  赵枝枝紧张的心瞬时安定不少。瞧,太子殿下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过上巳节,连太子都没有上巳节游玩的经历,她一个小小的宠姬,没有上巳节游玩的经历,也就不算丢人了。
  这一路上,赵枝枝为自己没有见过世面而自卑,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自卑了。
  她甚至开始提醒姬稷:“殿下,上巳节游玩,可能会遇见很多不雅的事,殿下第一次游玩,兴许会觉得不适。”
  姬稷依旧在认真品读新赋:“哦,依赵姬所言,所谓不雅的事,到底有多不雅?”
  “特别特别不雅,殿下瞧见,也许会动怒。”赵枝枝说到这,连忙靠近抚抚姬稷的心口:“殿下,能不能答应赵姬,就算见了旁人不雅的事,也不会生气?赵姬不想让殿下生气。”
  姬稷从竹简后抬眼:“好,孤答应你,不生气。”
  赵枝枝彻底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