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两人分别坐在船头两边。
  现在到了晚上,天色基本都暗了下来,街坊中却亮起万盏灯火,为幽幽水面镀了一层荧光,河渠不宽,最多供两艘小船同时通过,两边便是白墙灰瓦的民宅与闹市,人们穿着宽松的衣袖出门乘凉,从街边三三两两地路过,传来嬉闹的谈笑声。
  秦鹤洲白天在皇宫中用了不少周旋的话术,那些字眼像上了层枷锁一样沉重、无聊。
  而寻常百姓则在这喧嚣的夜市中,聊家常、聊轶闻、聊八卦,
  船夫站在船尾划着浆,小船晃晃悠悠地驶过桥拱,在两人身上笼上一道阴影。
  陆凌川就坐在秦鹤洲对面,他那边还挂着盏小油灯,因为船头很窄,两人无处伸展的长腿几乎就要挨到一块。
  陆凌川的神思好像有些恍惚,目光无意间在秦鹤洲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上停了许久。
  怎么,子川这是舍不得了,想要回去?秦鹤洲看着他这幅模样,勾了勾嘴角,语调中带着些调笑。
  闻言,陆凌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夜市灯笼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红,这块玉佩,很衬你。
  下一秒,秦鹤洲忽然凑近了一些,荧火点映在他挺拔的鼻尖,子川送的,那自然是。
  陆凌川忘了眨眼,薄唇微张了一下,却又没说出话。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每次面对秦鹤洲的时候,自己总是慌乱的那个。
  他倒是洋相尽处,手忙脚乱,可秦鹤洲却永远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秦鹤洲会对自己笑,会和自己讲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可他心里真的有过一丝触动吗?
  那怕只是一分、一毫?
  但陆凌川看不出来,秦鹤洲装得太好了,他的一举一动都端得滴水不漏。
  他有时候真的想扒了对方身上的那层官服,看看他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子川,可是有心事?
  秦鹤洲的话将陆凌川的心神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抬起眼眸,对方长密的睫毛就在眼前,睫毛下是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瞳仁很黑,此时那双瞳仁中正专注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陆凌川一直觉得秦鹤洲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那种好看,就是非常传神,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有时候光是站在那里看着你,朝你眨眨眼,就会把人的魂勾走。
  没,陆凌川迟疑了片刻,垂下了眼眸,岔开了话题,你先前托我帮你寻的几个合适人选,这几日我认真思索过了。
  说着,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写了许多名字,看上去像是一张候选人名单,这几位都是你我的同榜进士,家世背景皆可,有才识,字写得也好,如今都在庶常馆中见习,也算是我与飞卿的故识,你何日有空,我替你们引荐一下。
  那便有劳子川了,我后日下午就有空。秦鹤洲接过那张纸,只扫了一眼,便塞入了衣襟当中。
  陆凌川:少游不再仔细看看吗?或者有什么问题......
  不用,秦鹤洲打断了他,嘴角带着笑意,子川知我,相托与你的事情我自然放心。
  陆凌川看着他,愣了片刻,又嗯了一声。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见对方也没有说话,陆凌川忽然感觉心有些沉了下去。
  就好像秦鹤洲约他出来只是为了办事的,而且对方刚才的话虽然客套却透着疏离,陆凌川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然而下一秒,
  你......
  你......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目光也交织在一块。
  秦鹤洲原本想问他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愿不愿和自己一起逛逛晚市。
  但他现在只是笑了一下,道:子川你先说。
  闻言,陆凌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今日来找我只是为了说刚才的事情吗?
  我......秦鹤洲正欲开口,可这一刹那,岸边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秦鹤洲的声音被完全地盖过去了。
  有打更人举着镶有红绸罗缎的铜锣,在沿街传报陆府要成亲的喜事。
  说是定国寺的一灯大师为其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三个月后的今日,故此他将这门大喜事传报给京城的百姓们。
  街边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纸笼下透出的红光更甚,寻常百姓们开始口口相传这件大喜事。
  当朝太傅的小儿子迎娶内阁首辅的儿子,这种家世显赫而又门当户对的庄重婚事,好几年都难得一见,所有人自然都想沾沾这喜气。
  街边越热闹,船里越寂静。
  不知是因为地势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小船上方笼上了一道阴影,两人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晦暗莫测。
  秦鹤洲一下子忘记了刚才要说些什么了,心神完全被岸上的锣鼓声以及嬉笑声给占据了。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衣服被捏得有些皱。
  他原本告诉过自己没事的,陆凌川最后肯定是自己的,他们现在只是有婚约而已,可是当他听到对方的名字和谢若宣一起被人喊出来时、当他听到另外一个人不是自己时,心中的酸水一下子决了堤,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下一秒,小船忽然驶入了灯火通明之处,秦鹤洲立即敛起心中翻涌的思绪、克制住那股不悦,面上扯出一个笑容,嘴角还有些僵硬。
  他又想,这些算什么呢?
  不就是三个月吗?
  三个月的时间他可以直接把谢钧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把他做的那些行贿敛财的底都给透了。
  他们这婚必然结不成,陆凌川只可能是自己的。
  想到这,秦鹤洲眸底的阴霾消散了,嘴角僵硬的弧度也柔和了起来。
  陆凌川就这么与他对视着,两人相顾无言。
  陆凌川的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被压得喘不过去,岸上传颂着父母给他强行鞍上的婚事,而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可满腔的情意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个笑话,他为什么那么急于秦鹤洲的回应呢?
  对方就算回应了,他能给秦鹤洲一个未来吗?
  能吗?
  这个问题像是在陆凌川的心尖激起了一股电流,引得他长睫微颤,瞳孔蓦地紧缩了一下。
  下一秒,空中落下豆大的雨点,嘀嘀嗒嗒地落在两人的脸上、衣服上,触感冰凉。
  雨势急促,眼看就要变成倾盆大雨,街上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秦鹤洲让船家随便靠岸停一下,拉着陆凌川便上了岸,雨势却是一蹴而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水帘一般,要将这大地洗刷个干净。
  两人避无可避,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顶,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沾满水珠的羽睫有些不堪重负,头发也全湿了。
  在这雨幕中,他们望着彼此的模样,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有些滑稽,不知谁先笑了起来,两人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秦鹤洲攥着陆凌川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拉着他在大雨中跑来起来。
  陆凌川在后面喊:去哪?
  秦鹤洲抹了把脸上的水,不知道,随便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见到一个有避雨廊檐的建筑,只是那里能够避雨的地方很狭隘逼仄,最多只够两个人挤一下。
  秦鹤洲让陆凌川先站了上去,等他再进去的时候却是发现连一丝缝隙都不剩下了,两人面对面贴着,因着刚才奔跑的缘故,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隔着一层湿透了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炙热的体温。
  他们的呼吸都有些乱,雨水顺着精致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秦鹤洲的气息落在陆凌川的鼻尖和眉眼上。
  他瞥了眼屋檐外仍在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这几日天气本就凉,又下了大雨,刚才跑动的热度退去后,覆在身上的湿冷衣服让陆凌川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感觉到了对方的微颤,秦鹤洲的手摸索了一下,捏住了陆凌川微凉的指尖,问道:冷?
  陆凌川点了点头,又摇头,还好。
  秦鹤洲看他明明就是冷,还不肯承认,嘴角微翘,说不定待会儿就停了,实在不行的话,就直接跑回去,反正陆府离这里也不远。
  那你呢?闻言,陆凌川抬眸看向他。
  秦鹤洲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就算是雨停了,穿着这身湿衣服回去肯定得生病。
  我......他正欲开口。
  陆凌川却抢先一步,和我一起回去吧。
  这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似乎有些歧义,想到这里,脸也了红,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衣服湿了,家又离得远,不如......
  好。秦鹤洲倒是应下得干脆,只是看着对方有些局促的模样,嘴角笑意更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雨却突然停了。
  这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皆是毫无预兆的。
  两人随即从廊檐下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在走出廊檐的那一刻,秦鹤洲便松开了陆凌川的手。
  手掌一下子垂了下来,掌心变得空落落的,陆凌川愣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看向远处,
  河渠那边还挂着红红的灯笼,镶着红绸的锣鼓被人扔在地上,这一切无不刺激陆凌川的视觉神经,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法面对的问题。
  这一刻,他忽然不想逃避了。
  注意到对方的异样,秦鹤洲回过头,问:怎么了。
  然而,陆凌川站在一株柳树旁,低垂着眼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下一秒,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秦鹤洲,顿了片刻开口道:
  我要成亲了。
  秦鹤洲的瞳仁蓦地紧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却朝陆凌川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他面前,使得对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看自己。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陆凌川仰起头,长睫微颤。
  我......那我,只能祝三爷,秦鹤洲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笑容有些冷,他的嘴角弯了弯,慢慢地吐出那几个字,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褪去,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陆凌川拽着领子,按在了柳树上。
  虽然被对方拽着领子,但秦鹤洲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凌川,他的长睫眨了眨,刻意将动作放的很慢,乌黑的瞳仁似乎被水雾染得更深了,语调中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三爷,你这是?
  陆凌川修长的指节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领,眉眼压得很低,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两人的鼻尖挨在一块,他的气息落在秦鹤洲的唇上,语气有些发狠,
  你也可以做我的人,
  名利,
  财富,
  ......这些,
  秦鹤洲的薄唇就在眼前,陆凌川吐出的气息越来越轻,离对方的嘴唇却越贴越近,
  心脏跳得剧烈,几乎就要蹦出胸膛。
  他的眼帘垂了下来,最终只剩下秦鹤洲一个人的身影,
  树上的水珠不断落下,滴在两人身上。
  刚才的那场大雨似乎冲破了一切禁忌,深埋心底的情绪再无遮拦地倾泻出来。
  这一刻,他只想要眼前的人。
  那个问题的回答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只要秦鹤洲的回应,为此可以不顾一切。
  我都可以给你。
  陆凌川终于说完了这句话,可最后一个音节没有发出来,因为他俯身亲了上去。
  唇间的触感微凉,只是轻轻碰在一块,陆凌川就感觉对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却没有进一步的回应。
  可下一秒,腰间突然搭上了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掌,蓦地一下将自己整个人翻了过去,大脑发蒙的间隙,陆凌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回位置完全颠倒了过来。
  秦鹤洲和陆凌川先前那幅小心试探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的气势凌厉,俯身压下来,逼得陆凌川无处可退。
  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深邃的眼眸中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里面倒映陆凌川微张的殷红薄唇,像是看着猎物一步步跌入自己陷阱的捕猎者。
  这一刻,陆凌川似乎隐约感到,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陷阱,等发觉的时候却早就为时已晚,他再也无法抽身出去了。
  然后他便听秦鹤洲一字一句地说道:
  陆三爷,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玩玩的人,你懂吗?既然是你主动招惹的我,你就要对我负责。
  语调中透着一股狠厉的意味。
  说完这句话,秦鹤洲发狠似地吻了下去。
  唔!
  陆凌川被迫仰起头,张开了嘴,任由对方的舌尖探了进来。
  身子有些发软,全靠树干和对方双臂的支撑才不至于跌落下去。
  氧气被剥离,脑袋也开始发晕。
  他只能下意识地伸手攀上对方的脊背,指尖将秦鹤洲的衣服攥地有些发皱。
  陆凌川的喉结上下吞咽,回应着对方热烈的吻。
  在一阵迷迷糊糊中,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
  对他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秦哥:这个简单,你娶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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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第三个世界(九)
  陆凌川第一次回自己的府邸像是做贼一样。
  天色此时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陆府是一个四合院,四周的围墙很高,在这夜黑风高的晚上更显得庄严肃穆。
  陆凌川拉开了后院的大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见状,他立即放缓了动作。
  秦鹤洲握着他的一只手,跟着他一起跨过门槛的时候,凑到陆凌川耳边,压低了声音,语调中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三爷,回自己的家都要这般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偷......
  他一个情字还未说完,便被陆凌川伸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