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自从上次刘方氏来府中闹过后,黎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对刘家人没有了好感。
  尤其是亲眼见过刘方氏是怎样撒泼、指着苏满娘鼻尖骂的六巧,当时如果不是自家夫人厉害,还不知要吃多少亏呢。
  “好了,刘家大舅怎么说也是霜姐儿的亲外祖,对方亲自上门来寻,定是真的有事。”
  虽然按理,今日来府上探望外孙女的,应该是刘方氏这位外祖母,但她倒宁愿过来的是大舅刘全。
  “吩咐下面一声,茶点点心什么的都上着,不要让人觉得慢待,也不要让霜姐儿难堪。”
  “是,夫人。”
  六巧应下,快步下去吩咐。
  彩霞看着苏满娘没有精神的模样,拽了两下帕子,拧眉小心劝道:“夫人昨日和今早都没用什么东西,可有什么非常想吃的,奴婢现在便让厨房去做。”
  苏满娘有些困倦地歪了歪头,略一思忖,开口:“想吃野菜饺子。”
  彩霞想了想,如今这时节,虽说能挖到野菜,却需费些功夫,于是道:“不若让厨房那边在晚上或者中午给您包,现在您再点些别的?”
  苏满娘也知道野菜挖起来没有那么快,她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于是顺着彩霞的话改口:“那便随便弄些凉面吧,开胃一些,我最近胃口不大好。”
  彩霞简直喜极而泣。
  她心说,原来夫人也知道自己胃口不好,既然夫人有心调节心情,那她们一定要让夫人多吃些。
  前院演武场中,黎川猛接到消息后,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又去角落水盆中洗了把脸,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院落换了身方便见客的衣裳,这才赶往花厅。
  黎川猛与这位刘家大舅爷其实并未见过几次面,之前在两位兄长的庆功宴上的交谈,可以说是两人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再之前,他对刘全的印象则是要么在打探府上二妹妹的消息,要么就在准备打探的路上。
  也因此,刘全对黎霜的挂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来到花厅,与刘全见过礼后,黎川猛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便干脆与他说起了黎霜的近况。
  “大舅爷您可能还不知道,二妹妹她在功课上一直都非常刻苦,最近一年不仅学会了古琴,认得了不少字,就连女红也大为长进,前一阵父亲还夸她大有进步……”
  黎川猛作为此次被派出来待客的晚辈,为了活跃气氛,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回想黎霜生活中的闪光点,刘全这个听众却并未十分捧场,全程表情悻悻,心不在焉。
  若是往常,刘全听到这些,肯定会很高兴。
  毕竟他外孙女学得越多,表现得越出色,以后被认回皇家,他作为外祖一脉就会更有面子。
  但是现在,刘全自从前些天听闻黎锐卿阖府将要前往京都的消息后,就满心焦灼,辗转反侧。
  若外甥没有骗他,那霜姐儿就一辈子只是个四品官员之女,还可能因为她奸生子的身份,以后被外甥记恨,草草嫁了打发出去,他基本不会有风光和利益可享。
  这种结果,他哪怕过去了块一年,都仍旧无法接受。
  所以现在,他由衷地希望外甥对他说了谎,并且越想,越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昨天夜里,他在刘方氏睡熟后,小心地从床边的暗格里掏出那枚墨玉同心扣。
  那枚墨玉同心扣,是曾经那位高贵男子给他闺女留下的信物,之后他还拿着这枚玉扣去当铺鉴定过,价值一千多两白银。
  也是因为确定这枚同心扣是皇子的贴身之物,刘全这些年哪怕再怎么缺银子,也没敢真将这东西卖出去换钱。
  昨晚,他对着那枚同心扣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这才有了今日这趟黎府之行。
  在刘全看来,他今日这趟就是在赴一场赌局。
  赌赢了,他外孙女就是皇室血脉,他将会收获大把利益;赌输了,也不过就是损失了这枚他暂时不敢卖的墨玉同心扣罢了。
  如果能与皇室搭上关系,谁又愿意成空?!
  第112章 停不
  黎川猛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黎霜的现状后, 很尴尬地面临了冷场。
  他有些奇异地看了眼面前明显是在走神的男人, 想了想,也跟着闭上了嘴巴。
  总归母亲让他来, 也只是让他站一下场,等霜妹妹到了,他自可功成身退。
  至于现在, 口干, 喝茶。
  很快,花厅外的万金小跑着进来:“三少爷,二小姐到了。”
  黎川猛眯起眼睛,就瞧见黎霜带着春喜从外面远远走了进来。
  “二哥, 外祖父。”
  黎川猛起身与她见礼, 而后向刘全拱手道:“大舅爷, 孙外甥这便到外面走走, 您与二妹妹先聊, 我一会儿回来。”
  刘全此时已经回神, 他对黎川猛点头笑道:“如此便麻烦猛哥儿了。”
  等黎川猛离开, 刘全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外孙女。
  黎霜的长相与他女儿只有一两丝相似, 更多的, 倒是像他那妹子, 也就是如今黎府的老夫人。
  不仅外貌像,就连性子都像了个十成十, 娇怯、漂亮、敏感。
  刘全看着这般的黎霜, 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复杂, 再抬眼,面上已经堆起笑纹:“真是一年大过一年,几年不见,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黎霜有些羞怯地低头,细声细气道:“外祖父过赞。”
  刘全笑了一声,等丫鬟扶着黎霜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袖袋里的墨玉同心扣,笑着询问:“霜姐儿最近在府上生活如何?”
  黎霜闻言,还没开口,就已先笑弯了眼睛:“回外祖父的话,很好。我现在琴棋书画都大有长进。母亲对我们很好,去年还为我们请了一位女先生。还有这个荷包,也是我之前做的,刚刚出来时特地带给外祖父……”
  黎霜兴奋地攥着帕子,轻声细语地叙述着自己的生活,刘全恍惚点头。
  虽然并没有怎么听进去,但他知晓她现在日子过得并不差,这便足矣。
  无论怎样看,现在的黎霜,也比当年他将她以非黎家血脉的身份接回刘家,让她在她外祖母手下讨生活要强得多。
  “你外祖母那人,性情比较执拗,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刘全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祛除下黎霜对他家的不良印象。
  “她太疼爱你娘了,自从你娘的牌位和棺椁被休回去,她就经常以泪洗面,特别是当她到城外看望你生母的时候……”
  “你也知道,你娘因为被休,不能入刘家祖坟,只能孤零零地葬在城外。”
  “刘家家境比不得黎府,你外祖母便想了个歪招,将你母亲的嫁妆要回,给你母亲修缮一下墓地,那钱她其实也并未花用到其他地方……”
  黎霜抬头看向刘全,见他眼底俱是愁苦,苍老的面上比起之前见,又多了许多褶子,她心下一软,也跟着自责起来:“我并未有怪过外祖母的。”
  这话因为说得太过心虚,声音很细很轻。
  之前,她是怪过的。
  怪外祖母在母亲嫁过来不到一月就过来闹事,弄得她没脸。
  怪外祖母不顾及她的存在,让她处境尴尬难堪。
  但现在听外祖父解释过后,她又觉得之前的自己太不应该。
  哪怕外祖母她有千错万错,但她对她生母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相对于她而言,外祖母肯定更疼爱被她自小抚养长大的生母,而不是自己这个可能害得生母早亡的外孙女。
  “是外孙女不孝,没有为娘考虑到那么多,外祖父您回去后,帮霜姐儿和外祖母道个歉。”黎霜捏起帕子,鼓起勇气开口。
  虽然她一想起外祖母就害怕,但现在总归只是转个话儿,不用她当面道歉,这点勇气她还是有的。
  刘全看着七岁小女孩儿眼底的澄澈真挚,眼底神色越加复杂。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侧头又是一声叹息。
  就听黎霜怯生生地问:“那外祖父,您知道父亲为何要休弃我娘吗?”
  如果娘不被休弃,那娘的棺椁就可以呆在黎家的墓地,根本无需移至城外。
  既然如此,当初刘家为何要答应休弃一事,毕竟死者为大。这一点,她思考了几年,都不得其解。
  “当真是因为无子?”
  刘全:……
  他动了下嘴唇,既不能昧着良心将这事儿都推到外甥无情无义上,免得外孙女对外甥使脸色,自己吃亏;也不能提前揭开那层面纱,让外孙女追究到底。
  “终归是没有缘分,外孙女你不要瞎想。”
  黎霜拧了拧细眉,有些不解,还想再问,刘全已经低头,将袖袋中的那枚墨玉同心扣取出,交到黎霜的手上:“这是你生母为你留下的,听闻你们过段日子可能就要离开辛图城,你将东西收着,好歹也能留作个纪念。”
  黎霜愣了一下,她看着手中的同心扣,这大小明显就是男子所用,款式古朴大气,玉质剔透纯正……
  “外祖父,这莫非是……”
  是她父亲送给她生母的?
  还是她生母准备送给父亲,却未来得及送出去的。
  刘全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都不是,这就是你生母特地留下来给你的东西。你到京城后,我们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同心扣虽说有些大了些,但挂在身上你也可随身携带,好歹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一片心意。”
  黎霜愣愣的,脑袋迷迷糊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是父亲送给我生母的?”
  刘全连忙摇头:“与黎外甥无关,他当时哪里能买到这样金贵的东西,你不要瞎想。”
  黎霜哦了一声,小小的手将那枚墨玉同心扣握紧。
  那就应是生母买来准备送给父亲,却未送出去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墨色的同心扣,眼底莫名有些酸涩。
  “我知晓的,我一定会将这东西好好收好。”
  刘全见她不再追问,也松出一口气:“不用总是收好,去了京城后,闲着没事儿可以在身上戴戴,只是注意,千万不要被你父亲瞧见。”
  黎霜唇瓣微抿,她看着刘全眼底的郑重,更加确定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看着刘全,忍不住泪眼汪汪:“霜姐儿都懂的,外祖父您就放心好了。”
  刘全:……
  刘全不知道外孙女都懂得了什么,但见到黎霜眼底泛起的“感动”水雾,莫名有些心虚。
  他将这东西留给外孙女,并不是对外孙女有多好,而是还存着让她寻找认祖归宗契机的心思。
  虽然这契机看似渺茫,但如今圣上已老,太子被废后一直未重新定下新储。
  万一霜姐儿的那位生父能够有机会登上大宝,那即便霜姐儿只是一个对方不会承认的外室女,他们刘家也应能跟着捞上不少好处。
  只要她将这枚同心扣挂在身上,迟早会被应该看到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