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_161
  其他人跟着嚷道,“暴君!暴君!”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拥立你为国王!”
  “你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糟糕透顶!”
  “自从你登基后,饥饿和疾病就笼罩了兀鹫城,你是个将灾祸带给我们的魔鬼!”
  人民开始吵吵闹闹地数落着国王的罪行,法洛斯静静地听着,勉强从那杂乱无章的声海里辨出了“无情”、“贪婪”和“恶毒”几个字眼。银麟骑士微微仰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夜空,内心没有憎恶,没有悔愧,只感到了苍凉。
  众人说到激愤之处,拾起地上的碎砖乱石朝他击来,他被砸得头破血流,可依稀平静地注视着夜空,注视着离他很远很远,如深渊那般寂静无声的孤冷穹隆。
  苍穹如此静谧,大地却充满血光与喧嚣。
  民众里又有人愤怒地喊道,“军队似乎也要完蛋了!所谓的冬霆军团,在几年前就打不过迟暮帝国的军队!现在所谓‘养精蓄锐’,养了这么多年也没养出个屁来,就是祸害了我们!害得我们更穷更艰难!”
  另一个尖酸的声音遥相呼应,“是啊!我们不该寄希望于国王和军队,前者是一个压榨人命的暴君,后者则是一群连苍蝇都打不过的脓包软蛋!他们都吸我们身上的血,吃我们身上的肉,还打着为了我们的旗号,简直是胡说八道,虚伪至极!”
  “要我看,迟暮帝国才是真正为了我们、以及所有的人民着想!想想每月一次的物资车队,想想那些充裕的食物和避寒的衣物。它让我们摆脱饥饿和寒冷,我们没有效忠艾略特皇帝,皇帝却一直慷慨地施舍,没有勒索与一丁点怨言!”
  “对,艾略特皇帝才是真正的明君!那才是我们该追随的大帝!”
  “艾略特皇帝万岁!”
  人群中突然掀起为迟暮帝国和帝国皇帝高呼的热潮,几千多条手臂的组合就像一片广阔的树海,随肃杀的寒风摇曳摆动。
  “艾略特皇帝万岁!”
  “迟暮帝国万岁!”
  哈哈哈哈……
  这时,高台上的骑士忽地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浑身颤抖,十字架沉闷地震动。众人的吵闹声渐弱,法洛斯的笑声便显得格外响亮。兀鹫城的民众都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大笑不止的“国王”,混乱不堪的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记鞭子甩在法洛斯身上,叛军怒目而视,“该死的,笑什么笑?!”
  法洛斯瞪大一双野狼般的锐利眼眸,大声冷笑道,“叛徒,我笑你迟早下地狱,忍受烈火灼烧之苦和铁钉穿胸之痛!”
  那个叛军气得五官扭曲,正想再向国王抽一鞭,可对方骤然释放出的凛冽威压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鞭子。法洛斯瞪视着台下的上千民众,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扭曲而憎恶的脸,扬声道,“既然你们说‘艾略特皇帝万岁’——‘迟暮帝国万岁’——‘他才是你们该追随的明君大帝’——”
  “我就告诉你们,你们的明君大帝是怎么对待没有莫哥尔血统,前万疆帝国的子民!”
  底下吵闹起来,“他让每个旧民都有屋可住,有饭可吃,有劳可作,有衣可穿!”
  “错了,你们听信那些甜美的谣言,错得简直离谱而彻底!”
  法洛斯双目迸出疯狂又狠厉的光芒,吼道,“在他入侵万疆帝国后,投降的旧国子民被分成了几大类。一类是矿工,终日与矿坑里的灰霾和毒气作伴,被皮鞭奴役着开垦矿石!一类是耕农,土地不归他们所有,他们却要每月按时给土地的主人交租,还要忍受霸道的条款!还有一类是劳工,纺织工被终日关在一座宽阔的屋子里,彻夜不寐地踩踏织板,每月拿到的报酬只够喝稀粥饱腹,购买一件蔽寒的棉衣简直难上加难!建筑工日夜搅拌着水泥,将一块块砖头垒成高墙,连自己的住所都没有,却在给莫哥尔族的人搭建房屋!”
  “最后一类是无业游民,他们沦为街头的乞丐,花街的妓|女,生活得不到保障,连莫哥尔族的一条狗都能对着他们狂吠!”
  底下有人暴怒地嚷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他们活了下来!而我们死了多少人,我们连活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活了下来?他们真的活了下来吗?!”法洛斯怒吼道,“三年前迟暮帝国一处矿坑坍塌,上百名莫哥尔族矿工死亡,皇帝给遇难者家眷施以丰厚的补偿和抚慰。而对于近千名丧生的旧民,皇帝却轻轻挥手,‘既然曾是万疆帝国的人,那不必放在心上,再征人手就好’!”
  “两年前,迟暮帝国的农耕园发生暴动,园内试图抗争的农夫全都被莫哥尔族园主放箭射死!尸肉使土壤变得无比肥沃,鲜血滋润了干涸的作物,他们的妻女成为卑贱的玩物,儿子则重复着父辈的辛酸,永远是可以用钱币交易的奴隶,主人不高兴就可以被胡乱射死的肉靶!”
  “好的,这就是你们所幻想的未来的生活!隔着南境与北境千尺之距,你们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谎言,那些由迟暮帝国为你们勾勒出的美好图卷!你们以为抗拒投降是错的吗?!我告诉你们,忠诚与尊严永不廉价!那些曾跪地投降的人,在迟暮帝国根本没有人权,成为最低贱的劳力,一生都将饱受莫哥尔人嘲弄与欺凌!”
  “一颗心不是永远对一位君主奉献忠诚,又跟帝国皇帝体内流淌着不一样的血,你以为他真的会善待你们吗?!等你们彻底失去了‘兀鹫城’这个保护层,失去了身为旧国子民唯一的尊严与价值,将人生和性命都交付于新帝手中,你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痴心妄想是多么的愚蠢!”
  ****
  寒风自大地边缘吹过,而高台下的民众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法洛斯觉得自己喉咙嘶哑,火烧火燎地涌着污血,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或许嗓子就此哑掉。牛皮绳就像割破他手腕的刀刃,钻心的疼痛冲击着年轻骑士肉体的屏障。
  “不要相信他的话。”
  好半天,群众里有人做出了判决,“不要信国王,看看那些死在饥荒下的可怜人——他不值得我们相信。”
  “艾略特皇帝说会给我们公民的身份,我相信他。”
  “没错,我已经受够北境,受够这该死的兀鹫城了。不管怎么样,我想投靠皇帝陛下……”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不一会儿从窃窃私语变得沸沸扬扬,喧声重新占据了国王的刑台。法洛斯再度仰头望天,张开嘴,可麻木的喉咙已经发不出最后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