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 第56节
  拓跋六修忍不住侧目卫玠,他的脑洞永远都是这么大。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先不说卫熠什么时候能和裴修结婚,只裴修那个身体,还有他那个护子心切的郡主娘,这个计划的可实时性就低的可怕。
  卫老爷子则有另外一番考量,他的孙子辈其实都各有各的缺点,不掰不行。
  卫玠一愣:“我觉得阿姊挺好的啊。”
  枣哥确实需要改变,熠姐就不用了吧?她现在已经够彪悍的了,再变还怎么变?硬要她去迎合大众的审美,变成那种贤妻良母?这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
  卫瓘摇了摇头,他的儿孙,他是不会以性别来决定他们的能力的,他觉得卫熠的性格不好是因为:“刚者易折。”
  不管这性格在他那个孙子辈上,他都会试着掰一掰。因为对方早晚要因为这个性格吃苦头。卫瓘只希望卫熠的跟头,能能栽的轻点、栽的小点。
  卫玠感觉自己有些懂了,又有些不懂。
  “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玩摴蒱(chu pu)吗?”
  卫玠点点头,其实他们现在也在玩,古代飞行棋嘛,他闲来无事就爱找人来玩这个打发时间。讲真,古人也是有自己的娱乐方式的,虽然不及手机电脑那么方便,却也别有一番趣味。好比……“阿兄总是赢不过阿姊,输了还想玩,玩了还是个输。”
  比起游戏,枣哥更有趣一些。
  “就没有谁能赢过阿姊。”卫玠骄傲的给出了一个总结语。
  卫老爷子也见过几次卫玠他们三人的相处,确实让人忍俊不禁,觉得他每天在外努力,图的不就是家里就是这样的岁月静好吗?
  祖孙俩一起享受了一会儿这份宁静,然后卫老爷子才开道:“若有一日,遇到一个真正玩摴蒱的高手,你们三人加起来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摴蒱就是你们的命,会决定你们的未来,你们的名气,甚至是你们的一声。你觉得你们中谁会是第一个崩溃的?”
  卫玠想了想,他自己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拓跋六修作弊。其次就是卫璪和卫熠……
  “仲宝已经习惯了输,再输一次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会越挫越勇,再战一句。”卫老爷子帮卫玠又排除了一个选项。
  后面的话,他们没有再说下去,但卫瓘相信卫玠已经懂了。
  卫熠太要强,事事不输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当第一,好羞辱那些自大的沙文主义的。她也一直对自己信心满满,她身边的人喜欢的也是她这份耀眼的自信。
  但若有一日,强敌来袭,说不好最先崩溃,就会是看上去最强大的卫熠。因为她输不起。
  卫瓘早已经看破真相,但这话却不适合由他来说,也不能由他说。因为从小给卫熠灌输“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就是他。纵着卫熠穿胡服,善骑射,学排兵布阵的也是他。他没觉得他做错了,只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让卫熠的刚硬中夹杂一二韧性。
  幸好,卫家不是只有卫瓘这一个嘴炮,卫瓘把期待的目光投注到了卫玠身上。
  卫玠试着指了指自己,他现在偶尔也能懂卫老爷子的一些未尽之意了。
  卫老爷子高兴的点了点头。卫玠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卫璪,自然也能三言两语的去说服卫熠,不是吗?
  卫玠心想着,和祖父谈心,果然没好事啊,人老成精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
  现在什么坏都没有发生在卫熠身上,卫玠表示,我能和我阿姊说什么呢?他们的目的是预防卫熠出事,可卫熠不出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卫熠到底能不能扛过去?他们怎么知道卫熠是会就此一蹶不振,还是会浴火重生。
  “平日里多劝着她一点吧。”连卫老爷子都觉得卫熠有点棘手。
  在被委派了一个“薛定鄂的任务”的之后,卫玠终于被卫老爷子放走,踏上了去看他兄子的路程,卫玠感觉自己当时的心已经瞬间桑老了十岁,几乎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的去了卫璪的院子。
  但即便如此,卫玠都神奇的比枣哥这个准爸爸早到。
  庾氏这里,王氏和卫熠早已经到了,还有各房的叔母、姐妹,她们基本刚刚都在小盒是那里,见小何氏不是要生了,便就都到了庾氏这里,恭喜她要当娘了,顺便恭喜王氏要当奶奶了。七娘被繁昌公主随身携带,也乖巧的坐在一堆女眷中,见卫玠进来,便开心的冲他招了招手,与他一起坐到了角落,你一块我一块的分享起了点心。
  全家第三代里这么多孩子,七娘与卫玠的关系是最好的,因为他们建立了稳固的吃货友谊,哪怕卫玠其实吃不进多少东西。
  是的,从小到大……七娘就是这么有原则,始终如一的爱吃着,真难为她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
  王氏忙着与庾氏说话,却也不忘关注卫玠。无奈的发现不管在外面如何惊采绝艳的儿子,在家里就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嫂子怀孕这种事儿,大概根本都没个什么概念。
  大人们在这里说话,他的关注点却只是在吃吃吃。
  “行了,行了,小辈都出去吧啊,别在这里给我添乱。”王氏很果断的,把一众小辈儿哄了出去。
  卫熠和七娘几乎是在出门的瞬间,就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每当听说身边有谁结婚了,谁生子了,卫熠和七娘都能生生又愁老了一岁。
  “你愁什么?”卫玠诧异的看向七娘,如果他没记错,七娘连及笄礼都还没举办呢吧?
  小辈儿四散之后,卫玠、卫熠和七娘就去了水榭之上,三人围着石桌团团而坐,打发时间,顺便聊聊最近各自的情况。
  “阿娘听说阿姊确实是不想嫁给表哥,便动了心思,想让我嫁过去,说什么亲上加亲。”七娘这些天都快被她公主阿娘念的想离家出走了。她娘是晋武帝的女儿,太子司马衷同父异母的妹妹,眼见着晋武帝就快不行了,心思活络的繁昌公主,自然要重新换个大腿抱一抱。她已经过惯了强势的生活,绝对不要从云端跌落。
  以前繁昌公主没动亲上加亲的心思,是因为她以为卫恒那一房要把嫡女嫁给广陵王。她疼卫玠已经成了习惯,自然不想让两房因为这种事儿闹不愉快。反正都是卫家的女儿,谁嫁不是嫁呢。
  结果卫熠并不想嫁,繁昌公主就欢欢喜喜的想把她女儿推出去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广陵王成为太孙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纵使当不了太孙,她女儿也是王妃,稳赚不赔。繁昌公主觉得趁着晋武帝如今日薄西山、最是顾念亲情的时候,她去求一求,这事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繁昌公主考虑的很全面,却只忘了一件事——问问她自己的女儿愿不愿意。
  七娘当然不愿意了,要不刚刚她也不会故意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只求二伯母能明白她的默契,把她赶出去,不要再听大人唠叨她的婚事。
  “表哥那么花心,还未娶王妃,庶子就已经有两个了,我才不要嫁!”七娘没什么在古代也要玩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想,她只希望她丈夫能像是她阿爹尊重她阿娘一样的尊重她。至于爱情什么的,能吃咩?
  广陵王如今这个样子,可是半点会尊重嫡妻的样子都没有的。结婚晚,并不能成为他提前搞出“人命”的理由。
  七娘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放着她高高在上的郡主位置不要,偏偏要去做一个受气包的王妃。不划算,打死都不要!
  “那就不嫁!”卫熠在这方面与七娘是一样的同仇敌忾。
  “可我说不过我阿娘。”七娘的性格不像是卫熠那么强势,一直都是一团和气,软绵绵的,甚至很少与人高低声。父母太过强势了,孩子总会显得弱一些,这是一个普遍难以改变的规律。
  “我帮你去和叔母说!”卫熠就差拍桌而起了,不明白繁昌公主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女儿。
  卫玠心想着,来了,来了,这大概就是祖父说的要多劝着点卫熠的时候。就卫熠如今这种谁碰结婚的话题谁死的恐怖态度,她和一贯霸道的繁昌公主对上,这是要非死即伤的节奏啊,绝对不能有!
  “阿姊你准备怎么和叔母说?”卫玠赶忙拦下卫熠问道。
  “直说!”卫熠从小就是直球爱好者。
  卫玠表示,我能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干吗?这是果真要世界大战的节奏啊!为了卫家难得有别于其他世家的和谐气氛,姐,冲动是魔鬼啊!
  【告诉她,城郊有个求子的道馆很灵验。】拓跋六修在关键时刻对卫玠进行了神助攻。
  “???”求子?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完全并不挨着啊。
  【太子马上就要娶太子妃了,你问问繁昌公主到底是想和个庶子联姻,还是和嫡子联姻?繁昌公主的岁数也不算大,如今开始备孕,说不定正好能和太子妃一起怀孕生子,到时候订个娃娃亲,不比现在好?】夺嫡的这趟浑水最好不要蹚,输了自不必说,赢了也容易被卸磨杀驴。
  但如果人在其中,不得不蹚,那要蹚就蹚个赢面大的!
  历史上广陵王司马遹的赢面可不大。哪怕没有贾南风,以司马遹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表现,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的人选。
  【即便繁昌公主怀不了孕,只她折腾求子的这段日子,也能让七娘先缓口气。等太子结完婚后,肯定很快就要轮到广陵王了,繁昌公主那个时候再想让七娘嫁给广陵王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七娘也就不用担心了。问题解决。】卫玠不得不说,拓跋六修虽然着看着是个面瘫,心里却是装着一片海的城府啊。
  等卫玠把计划一说,就轮到卫熠和七娘一起觉得卫玠蔫儿坏蔫儿坏的了。不过,这真的不失为一个转移繁昌公主的好办法。
  卫玠只需要把计划大略的讲了一下,卫熠和七娘就已经脑补了该如何补充细节和具体操作。结婚这么多了,繁昌公主一直想要个儿子,这事儿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淡化,反而让她更加在意,为了有个儿子,她可以把一切都排在后面。
  繁昌公主也不是想重男轻女,只不想把自己丰厚的嫁妆和爵位便宜给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人。
  她觉得她的姑母常山公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山公主如今已经认了王济的庶子王聿为嫡子,母子关系十分不错。
  虽然在繁昌公主看来她这个姑母只是在强颜欢笑,但常山公主自己开心就好了,她并不需要谁的肯定。这就是常山公主的生存之道,在全世界的眼中,她永远是最无害、最不容易被怀疑有心计的那一个。连晋武帝都是越来越放心不下常山公主,总是对太子说,若万一将来他有什么事,太子一定要替他照顾好个柔弱的妹妹。
  不显山不露水就得到了一切的常山公主,依旧如泥塑的菩萨般,不喜不怒。
  ……
  王济与王恒正在官署说话,一起从来报喜的卫家下人口中知道了庾氏怀孕的这个好消息。
  “我要当阿翁了?”卫恒总感觉好事来的太快,他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自从他知道他哥要当阿翁之后,他就一直嫉妒的不行,他也想有个软软的小团子抱着他的腿说,阿翁最好了。
  当然,要是孩子能长的像卫玠,就最完美了。
  王济也是这么想的。
  应该说但凡和卫家有点血缘关系的人,在期盼自家新生儿的时候,就几乎没有不这么想的,要是长得像卫家三郎就好了。
  第80章 古代八十点都不友好:
  对于魏晋这个颜控多如狗的年代来说,会希望孩子长的好看点,就像是在现代希望孩子将来能有出息一样自然。卫玠是众所周知的当朝颜值巅峰,众人希望生的孩子能像卫玠,这好像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想法。
  但傻太子却难得说了一句简单却又充满哲理的话:“如果人人都像小娘,那也就没有像的必要了。”
  卫玠停下了手中的琴,诧异的看向司马衷,给他很有先见的脑回路点了个赞。当所有人都变得漂亮之后,之前的漂亮也就不那么漂亮了,就像是他在现代时对棒子国千人一面的女团感觉,大家都长着从一家整容医院出来的脸,有着从一家礼仪学校毕业的“好单纯不做作”的性格,粉a和粉b貌似没什么区别啊。
  司马衷见卫玠鼓励的看过来,更加开心的讲了下去:“因为他们再像你,也不是你,延祖说这叫可以学来形似却学不来神似,小娘是独一无二哒。”
  #帅不过三秒#
  卫玠本以为司马衷能说出什么很有哲理的话,结果……果然不能对司马衷要求太多啊。虽然作为被司马衷夸的人,卫玠还是有点小开心的。
  卫玠给了嵇绍一个眼神,嵇绍还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然后便起身叫来负责记录太子衣食住行的著作郎,去了别处“商量事情”。
  著作郎是个从五品到六品之间的官职,始自东汉,在魏晋时期都属于中书省下设立的官署机构,主要负责编修国史,日常工作就是像人形摄像头一样跟在皇帝、皇后、太子身后,记录他们一天的衣食住行,汇编成《起居注》。
  不要小看这个职位,若不是世家子弟,不是书香门第出身,著作局都不屑于要的。
  据拓跋六修说,等再演变一段时间,到了南朝末期,著作郎就会成为贵族子弟专属的起步官职了,因为这是一个能与帝国最高掌权者直接接触的职位。
  卫玠和嵇绍要找著作郎谈谈,无非是想让他少记录一些不该记录的内容,好比傻太子偶尔冒出来的傻话。
  历史是个小姑娘,胜利者想怎么装扮她,就能怎么装扮她。跟在太子身边混饭吃的著作郎,其实也没有太大的职业操守。如果是让他写鹿为马,这种过于颠倒黑白的东西,他肯定是不会干的,但若只是让他记下太子之前说的话,而稍稍落下一两句后面的补充,这还是有很大的操作余地的。
  卫玠和嵇绍也没打算把司马衷塑造成多么经文纬武的英明继承者,只是需要一二素材来证明司马衷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没那么傻,最好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的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出自《道德经》,本意是不妄为,而不是不为。也就是说,无为而治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过多的干预,按照事物本身的规律任由它顺其自然的发展,再简单点来说就是不扼杀百姓自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在流行玄学的当下,是个十分说得通、又适合傻太子发展的治国理论。朝中如今已经有不少名士表示出了对太子此举的欣赏。
  咳,说回卫玠。
  他此时正陪着司马衷在太子东宫,假借“演戏”的名义,行婚礼彩排之实。
  司马衷人生中的第二次婚礼已经近在眼前,所以,他最近一段时间才没有经常出现在卫玠身边,他暂时失去了随时自由的出去找卫玠“玩耍”的权利。司马衷有些不高兴,但是在嵇绍的耐心解释下,他也是明白轻重的,再不高兴也忍耐了下来,尽最大可能的去进行了配合。
  结果这样一来,面对如此招人喜欢的太子,嵇绍反而有些心疼,就主动把卫玠接进了东宫,希望他能陪陪太子。
  演演戏,讲讲八卦,寓教于乐。
  卫玠每天过的都很精彩,倒是不缺能给司马衷讲八卦的素材,只不过最近他一心都被他还未出世的兄子所占据,说来说去最多的还是未出世的小包子如何如何。
  刚巧嵇绍的侄孙稽舍最近也得了个儿子。
  是的,嵇绍的侄孙得了个儿子。嵇绍年纪不算大,但在嵇家的辈分儿却很大,如今已经有了曾侄孙了,小孩子才几个月大,活泼又好动,可爱的不得了。一提起就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一个已经过了初为人父的年纪,一个还不够当父亲年纪的两人,就这样十分自然的开始了育儿心得,也是没谁了。
  听多了,司马衷就忍不住问了卫玠一句:“你兄嫂生的孩子这般重要吗?”
  司马衷的脑回路很简单,卫玠总是提,一定是因为他很喜欢,他很喜欢自然是因为对方很重要啊。这个逻辑简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