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重建
  “撤!”皇太极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一道让他心尖直颤的命令。
  多铎不敢置信的叫:“撤?就这样放过这些明狗?”
  皇太极说:“撤!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了!”
  多尔衮拉了一把多铎,示意他闭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支明军绝不好惹,后金跟他们硬拼的话必然伤亡惨重,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都让人家给打残了,他两白旗实力远不如这几旗,真让他们去打这么一场硬仗,那肯定是伤筋动骨的。这年头实力就是一切,既然皇太极都不想打下去了,多铎硬要强出头去跟明军死拼,最后弄得自己死伤惨重就太蠢了!
  后金众将都满心不甘,但是看看神色惊恐的残军,再看看战意昂扬的明军,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后金已经打不起一场死伤数千人上万人的恶仗了,只能撤。如此屈辱的决定让后金的骄兵悍将们难以接受,直咬得嘴唇出血。多铎猛然发出一声暴吼,长矛往膝上一磕,啪一声将矛杆折成两段,将断矛扔得远远的,连声大吼,勒转马头朝远处驰去,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让明军看着自己后撤的身影笑话了。后金大军悲愤异常,按着次序缓缓后撤,他们的军容仍然壮盛,但是戚虎、祖大乐、祖大弼、卢象升等人都分明看到,后金身上那种一往无前、无坚不摧,就算是一座山也能掀翻的锐气已经没了,这次挫折已经重创了后金的信心,得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休整,再取得一系列胜利才能恢复过来。
  气氛十分压抑,就连一向跟皇太极不对付,表面毕恭毕敬,暗地里却盼着他栽个大筋斗的多尔衮也完全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低垂着头,带着大军撤退。这次败得太惨了,两位贝勒战死,四万大军中近两万人埋骨黄沙,近一万人降了明军,后金在损失近三万人马的同时,也失去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这笔宝贵的无形财富,他们不可战胜的神话彻底破灭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让每一名后金将士都心情沉重,还有谁笑得出来?
  说白了,后金跟一群狼差不多,如果猎物比较软弱,他们便会穷凶极恶的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不死不休;但如果对手强大到让他们整个种群都面临着灭亡的危机,他们马上就会打退堂鼓,不敢再战。三十多年来,这还是明军第一次在野战中让后金打了退堂鼓,这个“第一次”让后金无法接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皇太极猛然回头。
  在他的视野内,明军军阵巍然,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沉默的看着他们撤退。杨梦龙骑着那头在大凌河畔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白驼,卢象升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傲然立于阵前。两年前,就是这两个在大凌河畔让后金死伤了好几千人,遭受了空前惨重的损失,现在又是这两位联手送了后金一场自起事以来不曾有过的惨败,让后金举国犒素,万户怮哭。
  杨梦龙,卢象升,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似乎发现皇太极正朝这边望过来,杨梦龙放声大叫:“滚吧!这是大明的土地,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你们还在回沈阳老老实实的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我去割你们的脑袋好了!”
  明军放声大笑,意兴飞扬,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祖大弼看得手痒痒的,问:“小杨帅,卢大人,追不追?”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追个毛啊,马都要吐白沫了,还追?”
  祖大弼嘿嘿直笑:“我……我这不是想乘胜追击,再留下一批建奴来么。”
  卢象升说:“现在建奴的眼睛已经比兔子还红了,如果我们再行追击,他们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反击,到那时,我们恐怕会得不偿失。”其实不仅仅是祖大弼,很多明军将领都打算趁热打铁,再冲上去狠狠的捞上一笔,但是听卢象升这么一说,他们有些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了。没错,打到现在他们已经是人马俱彼了,快打不动了,而后金是新锐之师,继续追击那就是找死。他们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看着后金大军渐行渐远。
  随着皇太极那有些萧瑟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后面,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旅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此役,明军几乎把全部能战之师都压了上去,从旅顺到复州,在长达三百余里的战线跟后金打得血肉横飞,最终依靠精良的装备、高昂的斗志彻底击垮了后金,斩首一万六千级,俘虏四千余人,还有七千蒙古军主动归降,后金的两蓝旗和镶红旗被彻底打残,岳托、杜度两位贝勒以降,八位甲喇额真,二十一名牛录额真阵亡,后金遭到了自起兵造反以来未曾有过的惨败,明军不仅保住了旅顺,还一举收复了南关、金州、复州,战果之辉煌,举国震惊。
  此役,明军包括新附的蒙古军在内,伤亡一万四千多人,其中东江军伤亡最为惨重。当然,收获也是最大的,他们不仅保住了旅顺,还收复了南关、金州、复州,盖州亦暴露在他们的兵锋之下,大半个辽东半岛重新回到了明朝的版图,东江军声势大振!
  明军暂时在复州驻扎下来,准备修复复州。变形金刚舰队那轮炮火太猛了,整个复州都给打成了一片焦土,东江军愁眉苦脸,这叫他们怎么修复啊!杨梦龙撇了撇嘴,都打成这个烂样了,还修复个毛啊!索性推倒了重建。他建议把还能用的城砖拆出来,用水泥砌成墙皮,内部夯土筑成一道长墙,再加上铁丝网和地雷,足够将后金骑兵挡在复州城外了。这道墙一直延伸到港口,把港口也保护起来。
  “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啊!”听了杨梦龙的宏伟计划,毛永俊、尚可喜、尚可义等人都苦笑起来。
  杨梦龙瞪大眼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尚可喜老老实实的说:“不瞒小杨帅,朝廷已经欠了我们大半年的军饷,要不是有登州接济,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修筑这么多工事?”
  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的将领大摇其头,不像是在怪朝廷做得过份,倒像是在怪东江军实在太笨了。杨梦龙跳了起来,指着这帮东江军将领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脑子里装的是豆浆啊?没有钱,你们不会自己挣啊?海里有的是鱼,从旅顺一直到复州,多少地方可以晒盐,这些可都是钱啊,你们怎么就不动一下脑子?活该你们挨饿!”
  毛永俊哭丧着脸说:“我们也试过晒盐的,但是卖不出去……”
  确实是卖不出去,沿海地区的食盐供应都让淮盐给垄断了,再加上登州盐业也强势掘进,辽南的盐就更没销路了————会受到排挤的。
  杨梦龙怒吼:“你们还真是蠢到家了,销往关内卖不出去,你们不会卖给朝鲜人、日本人啊?你们不会卖给建奴、蒙古人啊?尤其是建奴和蒙古人,你就算卖十两银子一斤他们都照买不误!”
  尚家兄弟嗫嚅说:“朝廷禁止卖盐给建奴……”
  杨梦龙哼了一声:“朝廷还说每年给你们二十万两银子呢,他们做到了没有?既然他们都没有做到,你们为什么要那么老实的听话,在这里饿着肚子打仗?听我的,老老实实建几个盐场,晒了盐然后想办法卖出去,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让你们治下的辽民过得好一点,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打仗!建设港口、盐场、城市所需的建材我从登州赊给你们,需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了,大不了以后你们拿盐来还!”
  东江军将领大喜过望,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去过登州,见过那种用钢筋、水泥和红砖砌起来的楼房,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只是太贵,买不起而已。现在好了,可以拿盐来顶数,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东江军啥都缺,就是不缺盐,把海水引入盐田一晒,要多少有多少!如果登州方面真的允许他们拿盐来抵债,那么,不客气的说,他们敢把整个登州都买下来!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建盐场晒盐吧!
  卢象升低声问杨梦龙:“你真吃得下这么多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河洛新军已经拥有舞阳盐田和登州盐田了,以盐抵债的设想一提出来,等于又控制了大连的盐田产量,这些盐田的产量都是非常惊人的,他真担心杨梦龙卖不出去。
  杨梦龙说:“怎么可能吃不下!整个大明几千万户人家,就算一户一个月只吃一斤盐,那就是几千万斤了,我只会嫌盐少,不会嫌盐多!”
  事实上,一直到民国,中国吃不起盐的老百姓也大有人在,这也说明在新中国以前,长达几千年的历史里,中国的盐一直是供不应求的,只有买不起的,没有卖不出去的。
  杨梦龙动动嘴,大把人跑断腿。他老人家嘴皮子一动,马上有大批海船从登州使来,运来大量钢铁、水泥等物资,东江军有一个算一个,抓住后金被打痛了,全面收缩的难得时机,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中。而后金控制区那边,大量沦为奴隶的辽东汉民逃了过来,就连朝鲜那边也有很多贫苦百姓跑过来找工作,用力气换饭吃。登州也还没有恢复元气,一场大战又把登州的物资储备消耗了大半,现在登州能为东江镇提供的帮助其实并不多。不过不要紧,杨梦龙一声令下,大批南阳、山东的商人蜂拥而来,带来了大量粮食、棉布、人口,在辽东半岛兴建工厂,开办农场、果园,投资海产品加工和制盐,干得是有声有色。虽说东江镇是穷得出了名的,老鼠藏在洞里的草籽都会被搜刮出来吃干净,但那些商人不在乎,杨梦龙说这个地方很有前途,那这里就有无限的商机,手快有,有慢没!
  而事实证明,杨梦龙并没有撒谎,大连确实是一块宝地。仅仅五年之后,大连的盐便全国闻名,大连的海鲜罐头畅销关内,甚至打开了朝鲜、日本的市场,就连欧洲的商人也跑过来大量收购。二十年之后,这个原本一穷二白,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的鬼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座异常繁华的城市,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脑壳想得到户籍了。
  其实两镇总兵有私交在明朝是莫大的禁忌,更别提一镇总兵倾尽全力去扶持另一镇搞建设了,放在明初,绝对要掉脑袋。不过,钦差大人傅宗龙当没看见,也许在他看来这是好事,如果东江镇能够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朝廷可就省事多了。在复州逗留了一段时间,确定后金已经从辽东半岛全面收缩之后,他心满意足的带着满满一船的首级,乘上了返回天津的海船,向朝廷表功去了。
  不难想象,他的归来将在北京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