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怪圈
  复州城外,大队东江军将士排成歪歪斜斜的队列,承受着杨梦龙的怒火。杨梦龙瞪圆眼睛,一张娃娃脸由于凶怒而变得有些狰狞,他操着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咆哮着,向东江军将士祖宗十八代致以最真诚的问候,而这些桀骜不驯的东北大汉被他骂得跟小媳妇似的耸拉着脑袋,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就连毛永俊、李惟鸾等人,也有种远远避开的冲动。
  丢人,丢死人了!
  如果是演练什么阵型大家搞砸了,杨梦龙这样数落他们,他们还有点委屈,问题是,杨梦龙根本就没有演练什么阵型,而是让他们按口令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就这点东西,杨梦龙和登莱新军军官已经演示了无数遍,也让他们跟着做了无数遍,东江军将士一开始只觉得幼稚、无聊,但是当杨梦龙吼出口令的时候,马上一个个都手忙脚乱了,一声稍息,出左脚的有,出右脚的有,有的先是伸出左脚,看到不对赶紧收回来再把右脚伸出去……就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老是做不好,杨梦龙不骂娘才是怪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人,从来没有!你们这帮蠢驴,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就你们这左右不分的鸟样还上战场打仗?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什么一次次被建奴揍得找不着北了,就你们这智商,上亲戚家窜门都能走错路,还上阵打仗?去给人家送人头吧?我劝你们还是别当兵了,趁早把这身皮扒了滚蛋回家,我让朝廷重新招一批脑袋灵光一点的,看能不能练出个样子来!”杨梦龙操着标准的南京口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颇有诸葛亮骂死王司徒的气势,打击得东江军受训的将士只想放声大器。
  毛永俊直吐舌头,偷偷问吴永:“小杨帅平时也是这样骂新军将士的吗?”
  吴永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了?训练新军的时候他骂得更凶,甚至动手揍人!”用手比划着,“天天拿着一根用沙子灌进布条内做成的鞭子在队伍中走来走去,看到哪个做得不对马上一鞭,铁打的汉子都疼得浑身直哆嗦,要是叫出声来,马上又一鞭……唉,咱家看着都觉得虐得慌,他对你们算是客气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毛永俊也觉得虐得慌……
  “把上衣给老子脱掉!”大概是骂得不解气,杨梦龙怒吼着下达命令。
  东江军将士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现在的气温是零下三度,脱掉上衣,会冷个半死的!
  杨梦龙咆哮:“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执行上级的命令的吗?你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在河洛新军里,否则一顿军棍打到你们怀疑人生!!!再拖拖拉拉的老子把他裤子都给扒了!”
  东江军将士浑身一激灵,七手八脚的扒掉上衣……虽说没有在河洛新军里当过兵,但是杨梦龙的脾气他们还是知道的,这家伙可是说得出做得到,说扒裤子那绝对就是扒裤子,绝不二话!算了,扒掉上衣虽然冷得难受,但总比连裤子都被扒掉强!
  上衣刚刚扒掉,所有人全身就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有人下意识的缩成一团……冷,太冷了!但刚蜷伏起来,十几名教官便拎着一根富有南阳特色的沙鞭如狼似虎的走了过来,挨个狠抽过去,一鞭下去就是一条血印,疼得他们放声尖叫!杨梦龙怒吼:“都给我站直了,挺起胸膛,谁要是缩成一团装孙子,就在这里站足一个时辰好了!他妈的,治不了你们老子还叫兽医!?”
  得,把东江军将士当成牛羊来治了。
  这小子玩得真高兴,李惟鸾两脚带风的走过来,把杨梦龙拉到一边,低声说:“侯爷,不好了!”
  杨梦龙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李惟鸾说:“刚刚接到关宁军的飞鸽传书,建奴有异动!”
  杨梦龙顿时来了精神:“有何异动?”
  李惟鸾将一张二指阔的纸条递给他:“建奴出动数万大军,围攻锦州,现在已经打到位锦州城下了!”
  杨梦龙接过纸条一看,果然,上面用一排排漂亮的蝇头小字写得清清楚楚,后金出动步骑军数万人,突然对锦州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关宁军迭经血战,虽给予后金重大杀伤,但力不能支,大小凌河至锦州的堡垒群已经全部丢失,折损将士和屯田军户多达两三万人。他逐字逐字的看着,推敲着真实性,问:“消息可靠吗?”
  李惟鸾说:“是关宁军亲自飞鸽传来的,绝对可靠!”有些焦急的望着杨梦龙,忧心忡忡的说:“侯爷,关宁军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于与我东江军来往,更别提飞鸽传书叫苦了。现在他们开始叫苦,可见锦州那边的形势真的非常恶劣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梦龙继续盯着纸条,头也不抬:“如何是好?”
  李惟鸾说:“总得设法支援一下他们吧?否则朝廷肯定会怪罪的。”
  杨梦龙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怎么支援?锦州那边的海面已经布满浮冰,战舰无法通航,我们怎么支援他们?或者你打算向沈阳发动进攻,给建奴来个围魏救赵?”
  李惟鸾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发生在锦州那边的战事无能为力……旅顺与锦州隔着一片大海,而这片大海已经冰封,渡海作战可谓难过登天,甚至是有去无回!至于向沈阳发动进攻,围魏救赵,那也只能是想想好了,沈阳哪有那么好打的?搞不好后金还想给他们来个引蛇出动,在沈阳方向集结重兵,就等着他们往口袋里钻呢!他有些苦恼的说:“那我们总得作出一点反应吧?否则在朝廷那边交代不过去啊。”
  杨梦龙叹气:“算了吧,建奴把我们都给耍了……这招声东击西玩得真是高明,先是在营口方向集结起三个旗的兵力,作势要攻打旅顺,却突然向锦州发动进攻,打了关宁军一个措手不及,干得真不赖!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关宁军在锦州城外那些堡垒,将那些堡垒全部摧毁,把人口和粮食抢光之后他们就该撤了,根本就用不了多久,我们来不及制止他们。”
  李惟鸾默然不语。他知道杨梦龙说的都是事实,后金攻打锦州的可能性并不大,十有八九是将所有堡垒给摧毁了,捞了一票就撤。后金要打锦州可能很吃力,但是如果想打那些彼此孤立的堡垒军屯却是轻松加愉快,谁也无法阻止他们。
  杨梦龙无奈的说:“关宁军干得真不赖,又给建奴送去了两三万青壮和大批物资!他妈的,搞个毛的堡垒战术啊,简直就是免费给建奴送劳力送粮食,锦州城外那些军屯全成了建奴的自留地,爱什么时候过来割一茬都可以!”他一头火大,登莱水师隔绝了后金从朝鲜获取粮食和壮丁的渠道,天雄军打掉了晋商八大姓断绝了后金销赃和购买粮食、棉布、钢铁的渠道,整个天罗地网已经渐渐成型,结果倒好,后金把关宁军变成了刷战绩捞补给的新渠道,而关宁军也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了向后金输血的管道,这样搞法,想困死后金谈何容易!
  回头让崇祯把关宁军裁了,他奶奶的!
  李惟鸾神情的些苦闷:“侯爷,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朝中那些言官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要知道,东江军做海盐生意已经招来了无数非议,再见死不救,我怕……”
  杨梦龙没好气的打断:“你们什么都不用干,加紧训练就行了。朝中那些言官爱骂就让他们骂好了,又骂不死你们,掌握一处可靠的财源,编练出一支能战之兵,才是收复辽东的希望所在,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
  李惟鸾说:“可是言官……”
  杨梦龙说:“言官自有我去对付他们!”
  这下李惟鸾放心了,安心的练兵去……论到对付言官,恐怕谁也比不过杨梦龙,这哥们敢当着皇帝的面用象牙笏狠抽的言官的脸,而且崇祯还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有他出面帮东江军对付那些讨厌的言官,那东江军真的是高枕无忧喽!
  李惟鸾是高兴了,但是杨梦龙却开心不起来。他背负着双手,臭着一张脸在校场上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嘀咕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念叨着些什么。
  扒掉上衣在寒风中栗栗发抖的东江军将士咬紧牙关,努力挺起胸膛忍受着寒风刺骨的痛苦,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让杨梦龙听到了自己又要倒大霉。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杨梦龙现在心情很糟糕,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触他霉头。
  只是这些可怜的东江军将士并不知道,杨梦龙已经把他们抛到脑后了,现在这个二货正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对策。
  后金将关宁军当成刷战绩的工具并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关宁军鼓足勇气走出锦州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将军屯搞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后金大军总是会如期而至,将收获的粮食连同垦屯的军户一波带走,将一片焦土丢还给关宁军,同样的事情已经在辽西上演了无数次,关宁军上了一次又一次的当,吃了一回又一回的亏,就是他妈的不长记性!
  必须设法打破这个怪圈,否则有关宁军这个庞然大物不断地间接给后金输血,他困死后金的战略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是,该从何处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