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都以为他躲起来了,或者跑回自己的大本营里面了。
  谁能想到,一个特务,一个丧心病狂对着孩子下手的敌特,竟然还恋着这个院子,恋着孙寡妇的这小小的一间半的房子。
  深蓝色碎花布铺陈,上面一张小小炕桌,带着柳叶儿纹路,上面一只小小的篮子,盖着一层染了泥水的白布。
  里面,是已经化了的山里红。
  一串一串儿的,把旁边泥色的山药豆染红。
  也染红了小孙的眼睛。
  他那么圆圆胖胖的身子,仰着脸,就看着冷风携带者雪花,卷起安会计的裤脚,推动他的腿在房梁下晃动。
  怨,一生不公。
  叹,再无从头。
  小孙恍然倒地,眼前就只有那来回晃动的腿。
  西爱抽抽搭搭的回来,自己小心眼,怪罪小孙走的快,也不知道挡一挡,瞧着宋慧萍没空甩她。
  便气势汹汹的到小孙家里来,却看门留了缝儿在那里,自己叉着腰,生气的喊一声,“孙胖子——”
  “你给我出来——”
  “这事儿跟你没完了。”
  抬脚迈入,忽然一下子捂着自己的眼。
  那一瞬间,她只恨不得自己眼瞎了。
  张开五指眼睛从缝隙里看路跑回家,哭天喊地的,“吓死了吓死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
  她是真害怕那一幕,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好像是被打断了几根鸡毛掸子,人崩溃了。
  宋慧萍拧着她的耳朵,“你会不会说话了,咒谁呢?”
  西爱你说冤枉不冤枉,平时坏事做尽了,这会儿说话都说不清楚,“是小孙,小孙——”
  宋慧萍年纪大了,这心啊,受不了。
  院子里的人被西爱那一嗓子喊出来,有人抱着小孙喂糖水。
  西爱自己红鼻子红眼睛的,站在院子里。
  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有人带着枪来了,看着安会计给抬走,看着孙寡妇回来了,看着她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哭得像是窦娥一样的,一声十八转。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错了。
  孙寡妇的切面店依然开着,肚子里面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始终没有开口过,小孙醒过来了,像是给以前一样,只是再也不曾站在门口的石狮子门前,翘首看着巷子等着爸爸下班回来,等着有人摸摸他的头,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两三块蜜三刀,或者一包猪耳朵。
  安会计在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日子,比西爱在一起玩,还要快乐。
  他慢慢的懂了,突然长大了一点,他知道西爱跟伸伸在一起,做的是什么事情,知道安会计是什么人,也知道了,最后安会计到底做了什么。
  为此牵连出来一批敌特,有人敲锣打鼓送锦旗来院子里面,伸伸戴着大红花,站在人群中喧闹很久,始终没有看到西爱出来。
  如果是平时,西爱一定会出来的,她喜欢看热闹,喜欢出风头,喜欢展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
  大院儿的孩子依然热闹,可是少了小孙跟西爱。
  再也看不见两个孩子,趴在花台前,小孙被她指使的团团转。
  宁宇森找一圈,没看见西爱,最后爬到房顶上,看她抱着胳膊,坐在那里,低眉垂眼,看着远处卷起来的黄沙,还有那不知道的未来。
  他跟着坐下来,沉默了很久,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西爱,其实,不怪你,你没有错。”
  “也许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
  西爱不吭声,她依然是紧紧地抿着唇,依然看着远处。
  宁宇森是少年了,他接触外面的世界最多,他也开始思考了,他不是当初学校里面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少年了。
  天色黑下来,宁宇森看了一眼黄昏晓,看着各家各户的烟囱缓缓的冒出炊烟,看着自行车铃声在巷子里环绕,看着张平提着自行车的横梁进来。
  “吃饭了,西爱。”他轻声说。
  西爱突然哽咽,看了一眼切面店,依然是紧闭着的门,小孙一天没出来,她捂着脸,声音极力的平缓,“你知道吗?”
  她第一次仰着脸去看别人,去学着从别人的眼睛里面寻找答案,寻找不一样的解释,“你知道吗?小孙——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自己眨眨眼,话音像是花季里面沉湎的虫,久远的不可思议,“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突然泪落,突然雪飘,突然看懂了什么是朋友。
  宁宇森突然顿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也许知道了,为什么聪慧的人一般都早夭。
  因为纯粹吧。
  因为太聪明了,所以珍惜的东西很少,一旦有珍惜的东西,比一般人都要爱,都要慎重。
  比如说,小孙之于西爱。
  西爱哭了,自己一边擦着泪一边讲,“我去看他,我想去看他,可是孙寡妇不要我进去。”
  “我问她小孙呢,她说就当死了。”
  “我知道他在屋子里面,我去敲窗户,可是没有人开,我放小孙最喜欢的蜜三刀,第二天鸟雀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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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公私合营
  张平拿着抹布,一下一下擦着他的自行车,指了指上面,“多久了?”
  “好些日子了,但凡是吃过了饭,找不到人的时候,便是去了楼顶上去了,那么大的风,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心疼呢。”王红叶摆着饭,白菜豆腐粉条炖好的。
  吃饭的时候西爱无精打采的,门外伸伸端着一碗肉圆子汤,掀开布帘子,“西爱,我姑姑做了肉圆子汤,给你带一碗来吃。”
  大海碗的,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手拿着勺子,在饭碗里面来回的搅动,不曾掀起来眼皮看一眼。
  “吃过了没有,来吃点儿吧。”饭点儿来没有不让饭的,王红叶帮着拿筷子。
  伸伸摆摆手,“姑姑还等着我吃饭呐,等我吃过饭,来找西爱玩儿。”
  西爱皱了皱眉头,“不必。”
  她就捡着软柿子捏,气儿不顺呢,就逮着伸伸在那里出气儿呢。
  伸伸自己笑了笑,他脾气好,挺好的一小孩儿,自己走了,没当真。
  回家吃饭,难得宋振华也在,依旧是皱着的眉头,看见伸伸进来笑了笑,神色柔和了一些,家里儿子多,大多是调皮捣蛋的人才,都送到部队里面去了,就伸伸不一样,孩子书生气,大概像极了他妈妈,又安静又乖巧的很。
  “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不必去学校里面去。”
  “嗯,”伸伸点点头,突然问一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刘凤忙说一句,“快了,还有一个月年根子底下就回来了。”
  “那我想要爸爸给我带礼物。”
  “当然好。”孩子头一回要东西,刘凤蛮高兴的。
  一边吃饭一边跟宋振华絮叨,“说是要社会主义改造,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要,咱们这个街上,沿街的铺子少说也得十来家了,现如今都不知道怎么弄呢。”
  说是要做什么公私合营,刘凤也不是很懂,可是这人心浮动的,街道上天天开会宣传,就门外秦罗锅的小酒馆每日里那么多的人,都是等着听消息的。
  宋振华自己闷一口西凤,轻轻的放下来杯子,一些事情,不好说,目的是好的,可是中间总会有利益的摩擦的。
  “政策怎么制定的,就按照政策来。”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一切行动听指挥。
  公私合营,就是四马分肥。
  1957年,全国范围内出现社会主义改造高潮,资本主义工商业实现了全行业公私合营,资本主义工商业实现了全行业的公私合营。生产资料改为国家统一调配使用,资本家除定息外,不再以资本家身份行使职权,并在劳动中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刘凤看着宋振华走了,不由得叹口气,你说这事儿,说破大天去,也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她不懂。
  伸伸自己听了一耳朵,匆匆放下碗筷就走了,西爱老神在在的坐在炕桌前,一下一下的磕着南瓜子,小孩子肠胃不好,饭后吃点南瓜子。
  这还是她自己种的呢,夏天的时候墙根下一群爬秧的方瓜,大丰收了,那么大一个个的,储存起来现如今还没有吃完呢。
  伸伸自己坐在一边,小声说,“我要我爸爸给你带一套娃娃回来好不好?”
  西爱眼皮子动了动,把手里的南瓜子递过去,很上道了,略带殷切的问一句,“要不要吃?”
  伸伸抓了一小把,两个人就咯吱咯吱的吃。
  吃到一半,西爱就叹气,她又想到小孙了。
  窗外忽然有人尖叫,“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这是谋财害命,怎么就不明抢呢,什么世道啊?”
  “我家里,百年前就是广州十三行开的铺子,来埠以来每年真金白银的进出口多少茶叶啊,现如今要公私合营了,凭什么要我们祖宗拼下来的家业白白拱手让人啊,这事儿就没有这个理儿。”
  西爱嗖一下踩着鞋子,掀起来帘子跑到院子外,原是有人发酒疯了。
  手里的南瓜子磕的更快了,伸伸后面看她一眼,仔细打量一眼,觉得很有意思了,西爱一个人,展现给他一个独特的世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啊。
  性格如此多变的,如此可爱的人。
  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以前看西爱那是死对头,前仇旧恨小本子都能当柴火烧一顿饭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带美化光环的。
  他看她就突然很顺眼了。
  她一个劲的凑的近,看着茶叶铺子的老板给人捂着嘴,劝着不要再说了。
  “老哥哥啊,您真是喝大了,什么话儿都敢往外说,这里面有误会,您仔细听我一句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