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王妃说到这儿,胸中的悲恸难以抑制地涌上来,眼泪也大滴落下,将一个世人眼里精明刚强的王妃变成了柔弱痛苦的母亲。
  宋湘忍不住将手抚上她的肩膀,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种痛苦,有谁能比她更理解呢?
  片刻,王妃吸气抬头:“旸儿一个五岁孩子,会有那样的突变,一定不是意外,他那么小的人,都没见过他大伯几次,他不可能突然之间说到他,他必然是撞破了他什么,才会落得这下场!
  “而如果他是被灭口,那太子的死不就更加可疑了吗?我就不信,倘若太子的死他亦有份,皇上还不能收拾他!”
  屋里响彻着一个母亲的困顿的诉说,宋湘心底的悲伤也在流淌。
  如果一切都是晋王所为,那么杀死一个并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陆瞻,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事了。
  他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但我却没有想到,太子的事还没查明,宁王府又出事了。”
  晋王妃止住心伤,匀气往下说,“你父亲来过那次之后,后来就没来过了,他可能也对我不再抱什么希望。我只好以书信向他们告诉了旸儿的死,之后宁王妃才试着跟我说些他的动向。
  “你的母亲也是位侠肝义胆的女子,你父亲为太子所做的事,她一直很支持。她认为不管宁王有没有冤枉二哥,总之二哥与大哥之间曾经存在些什么纠葛,这点他们是有权力弄清楚的。”
  第202章 从一开始就不和吗?
  听到晋王妃口中的生母如此评价,陆瞻心里固然欣慰,但从中又更读出了晋王妃的胸襟,养育了十七年,却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处处不忘肯定他的生母,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宽厚呢?
  他问:“那他,晋王知道你们联系吗?”
  晋王妃微默:“我认为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我想你根本不可能在晋王府这么多年他也没怀疑。当然如果他肯定确认了,不然他不会冲你下手。但他后来是怎么确认的,我却还没有弄清楚。”
  宋湘把信息捋了捋,王妃是从陆旸的死开始下定决心帮助宁王弄清太子之死真相的。而太子之死的疑因很显然就是晋王那半块落在太子床榻之间的玉,从晋王偷偷倒回去翻查的行为来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找那块玉去。
  换句话说,如果心里没鬼,晋王为何要悄悄进入东宫再去寻这半块玉?
  既然东西碎得奇怪,他的行为也透着奇怪,太子的死除去疾病之外,那会不会晋王干了别的事催化真不好说。
  太子死后到晋王府搬进京之前那几年,时间并不长,晋王不在府,晋王妃手段也是有的,能够把她与宁王夫妇的一切瞒住不在话下。
  而晋王府之所以搬进京,又是因为宁王的死,皇帝已失太子,朝中上下都在猜测储位即将花落谁,这种情况下,已经“害”死了太子的晋王再向宁王下手,显然就顺理成章了。而最后,他不是正好也顺利搬回京师了吗?
  从陆瞻亲探到的消息来看,晋王目前有争皇位的心思是肯定的,那么他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是太子病重的时候就有了吗?
  他私下犯的那些事,是否跟他的野心有关?还是说他是后来被事情推动,为求自保而一步步产生了夺储的念头的?
  想到这里她问道:“晋王是如何朝宁王下手的?”
  “你们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宁王拿到了他许多罪证吗?”
  宋湘点头。
  “这份证据掌握在宁王手上。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让他听到了风声。他去西安府见了宁王,兄弟俩之间自然是不欢而散。
  “据宁王妃说,他始终没有承认他私下去过东宫,而宁王自然也没有承认他查到了他的罪证。
  “这次之后,宁王就决定进京了,宁王妃后来转述他的原话,他说: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就是像小时候一样撒泼也要缠着父皇查查他。不然他怕来不及了。
  “然而他一语成谶,果然他没来得及进京,他这边就指使人把他自己犯过的事安到宁王头上了。
  “他贵为皇子,很多事情当然不是他亲手所办。而他因为自小就代宁王抄功课,字迹上不成问题,伪造证据也容易!
  “所以很快,证据就呈到了皇上案头,而后就传来了皇上大怒,即刻派出了钦差捉拿他的消息。
  “当然,他虽没猜到他的二哥具体会对他做什么,也还是留了一手。毕竟如果他都能冲自己的亲哥哥下手了,那么对他这个亲弟弟下手也不足为奇。
  “替太子前往云南寻药的期间,宁王与正好前往云南上任的骆缨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后来那些年两人一直保持联络。
  “在准备进京告状的前些日子,他去信骆缨,请他务必到西安府来赴这一趟约。然而半路骆缨察觉身边人走漏了消息后,就临时派人去骆家,让其兄弟骆容来了那么一趟。
  “那天夜里,宁王便将晋王的罪证抄录了一份给他,包括部份证物。因为倘若他能成功进京见到皇上,那么放在骆家的证物还是可以拿回来的。
  “倘若不能,那最起码骆家还手持着这么一份证据。
  “但是后来……后来一切还是没来得及,他还没有进京,钦差就已经到了。狱中的事,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但这种情况下的宁王,他怎么可能会去寻死呢?”
  宋湘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骆家是这么回事!”
  “你们也知道?”晋王妃望向她。
  宋湘看了眼陆瞻,说道:“他之所以会在兴平把腿摔了,就是因为皇上暗中给了他任务,为了查骆家。”
  “皇上在查骆家了?”
  “准确地说是查骆容。后来骆容又是何故?”
  “我也不太清楚。宁王死后,骆缨与骆容先后不久就死了,放在他手上那些证据也没了下落。而宁王揣在身上准备带进京的证据,则也不知所踪。
  “前阵子我听说沈家派了沈楠去柳家寻柳纯如的遗物,这令我怀疑宁王揣在身上的证据是不是在柳家手上。
  “因为据我们查证,柳纯如当年正是举证宁王的官员之一。”
  陆瞻恍然:“这么说来柳纯如岂非果然是被灭了口?”
  “没错。”晋王妃深深道,“那日你们看到的舆图,上面标示的数字,实则都是后来我与宁王妃暗中查出来的帮凶,那些数字说明的是陆续死在当地的人证。
  “前前后后,也有二三十人,但也就那三五年里,都以不同原因死去了。”
  “如此大规模的死人,为何没有引起重视?”
  “因为全部都是地方官员,而且官职高低不一,死的时间原因也各有不同。像柳纯如这样官职高些的,也就能有些印象,但还有很多在朝堂名不见经传的人,死了根本没有水花。
  “两份证据不知所踪,这十几年里,我们就默默地搜集这些人的去向,祈望找到幸存的人证,来证明你父亲的清白。再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做个清算。”
  她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沉,仿佛不堪悲伤重负。
  陆瞻双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既然柳纯如是被灭口,那么骆容的坟被动,必然是他知道我身世之后,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开始亡羊补牢,前去洛阳寻找那份证据了。”
  想到这里他哽咽道:“母亲与晋王夫妻一场,要把这条路走得这样坚决,是何其艰难?”
  “当然难。但我却不是因为他,不过是因为你大姐罢了。”
  陆瞻怔忡。想到早前不久才得到印证的她与晋王之间并不和睦,又想到宁王当初竟然那般信任身为晋王妻子的她:“母亲与晋王之间,莫非从一开始就不和?”
  第203章 这个可怜的孩子
  “没错。”晋王妃望着地下光影,“从一开始,我的婚姻就是场利益交换。成亲之初,也想着生儿育女,安生过日子,谁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呢?
  ”哪怕是太子死因有疑,我也安慰自己,他本来就已病重,无谓再生事端。但我的旸儿怎么能也因此送了命?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就不配为一个母亲了。”
  陆瞻又想到她曾说杨家人不值得深信……
  他说道:“这些事,大姐知道吗?”
  “除了你的身世她不知道,其余的……总之,她也很疼弟弟,旸儿死后她伤心了很久。每年他的祭日,她都会烧纸。”
  “皇上方才来,跟母亲说了什么?”
  “主要还是寻我验证你的身世。其余就是我请求他为你父亲翻案的一些话了。”晋王妃显然也不想再提到她与晋王,便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说。
  宋湘道:“那敢问王妃,拂云寺的妙心法师,可是宁王妃?”
  “是她。”王妃望着陆瞻,“妙心就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没有犯事,你的母亲也不是姬妾,你是宁王府的嫡长子。
  “宁王死了。而他进京之后,宁王府夜里闯进过黑夜人,这是我派去保护宁王妃的人亲眼所见。而宁王妃因为受了惊吓,差一点就没有你了。”
  陆瞻眼眶一涩,抿唇片刻,提袍起身,双膝跪地,朝着王妃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母亲的养育爱护之恩,陆瞻永世不敢忘!”
  王妃搀着他手臂:“母亲决定养你,也不全是一腔热血。方才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与你父母亲针对他的始末,终究我并没有他确凿的罪证,连跪求朝廷翻案也没有根据,未解的一切,还得继续去寻找真相。
  “但如果最终查得是他,母亲也很赞成你复仇,只不过我仍希望你把他和你大姐分开看。
  “他是他,你大姐是你大姐,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你来日看在这十几年母子情份上,能够在你皇爷爷面前保全敏嘉他们一家!”
  陆瞻再磕头:“儿子不敢相忘母子情份,也不敢相忘姐弟之情!”
  宋湘别开头,深吁了一口气。
  晋王妃可谓是把所有有用的线索全给说出来了,事情也基本上已经捋清楚了,纵然没有确凿证据,晋王也毫无例外是嫌疑最大的嫌凶,唯一没说清楚的,是宁王何以会对她如此信任,以及她与晋王这桩婚姻背后的纠葛。
  但那不要紧了,眼下手上这么多讯息他们还得努力克化,有些事过后再探知也不迟。
  晋王既然早在几个月前就对陆瞻下手了,那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往后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毕竟,陆瞻是不可能立刻归宗到宁王名下的。
  “这一趟出来,竟是再也回不去了。儿子此后,又该何去何从?”
  刚思索到这儿,屋里就传来陆瞻低沉的声音。
  宋湘看了眼他,抿紧了双唇。
  从他以为的亲生父亲,到养父,再到杀父仇人,虽然知道必须接受这一切,却又怎么面对这一切?如果晋王真是最后的凶手,那他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杀他,那前面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怎么算?不杀,那九泉之下的生父又如何瞑目?
  要面临这种抉择,委实是太难了。
  “事已至此,你不需要想太多。”晋王妃握住他的手:“我先前虽没有把你的身世明说出来,但相信你皇爷爷已经有数了。
  “也许一时半会他下不了彻查翻案的决心,但从他查骆家来看,也是有这个意向了,他一定不会不管你,你就听他的便是。在他有示下之前,你就照常过日子。”
  “既然他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还能照常过下去吗?”陆瞻道,“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还接受他带来的荣耀,他也不会再对我付出什么了。等待我的,只会是他的下一波赶尽杀绝。”
  晋王妃听完,落寞道:“我知道你会觉得难堪,可你母亲我,已经忍了二十年了。”
  缓缓一句话,立时把陆瞻的情绪给翻了个个儿。说到自尊,晋王妃这些年与晋王同床共枕,岂不是比他还要难熬很多倍?
  “至于他日后会怎么待你,你难道没有信心应付吗?”晋王妃往下道,“如今你已知原委,当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才是。”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若是真相不公开,他就还是我的父亲。就像我之前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一样,我出了事,不会有人会疑心到是他干的。”
  “这种事情,绝不是单枪匹马就能办得到的。你看,有了宋姑娘的帮忙,你今夜不就收获颇大吗?”
  晋王妃说着,就看向了宋湘。
  一直从旁未语的宋湘忽然站直……
  “宋姑娘,”晋王妃道,“以上这些全都是我藏了许多年的秘密,让你见笑了。”
  宋湘垂首:“王妃言重。王妃的高风亮节,义薄云天,让宋湘由衷佩服。虽然王妃做这一切也是有苦衷,但您对世子的付出,我想当世实在找不出几个像您这样的女子了。”
  晋王妃扬唇:“其实瞻儿跟他父亲一样,重情重义,能够替他们教育独子,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