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生石,三生誓(一)
  已是深夜,云雾守在这里十几个时辰了,寸步不离的侯在床前。唐骏时悠悠醒来的时候,云雾正靠着床边昏昏欲睡,手里还拿着一块给他擦汗的帕子。
  唐骏时撑着想坐起来,这一动,云雾就醒了。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云雾扶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一个软枕。
  “我很好,不用担心。你去休息一下吧。”唐骏时抬手揉了揉云雾的头发。这是他最经常做的动作,但如今做来,连抬手都有些费劲。
  云雾察觉到他的疲惫,忽然眼泪就不受控的留下来了。
  “哭什么,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哭啦。我会心疼的。”唐骏时无奈的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云雾。
  许久云雾才慢慢停止抽泣。从唐骏时怀里退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
  “去梳洗一下,休息一下。不要让我担心好吗?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太医都说了我没事的。”
  “嗯。”云雾听话的起身,往外走去,她却没想着走远,就在永寿宫梳洗一下算了,唐骏时的药也熬得差不多了。虽然知道没有用,但补补身体总还是好的。如此想着,云雾直接往永寿宫的厨房走去。连梳洗都忘了。
  屋内,唐骏时头轻轻往后一靠,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云雾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闭上眼睛,脑海中只剩下国师刚才说的那番话和那条恐怖的绿线到达肩部后,他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两者就像皮影戏一样不断在脑中重复。难受恐惧挣扎,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唐骏时睁开眼,唤来了在外面守着的内侍太监,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内侍太监唤来了唐骏时的心腹侍卫。然后安静的跑到门口,张望了许久。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端着药汤走过来的云雾。立马堪堪关上房门,留了一条缝。
  云雾走过来,眼见那内侍太监神色慌张,察觉不妥,正想进去,却被他恭敬拦下。云雾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那扇门。里面传来唐骏时的声音,很微弱,似乎在跟谁对话。
  “朕走了之后。你就带着暗卫去她身边保护她。不管如何,定要护她周全。”
  “皇上,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这只是小病,太医也说了。”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唐骏时猛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朕准备好了几处安静隐蔽的住宅,到时候带她离开。朕走了之后,皇后太后等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带着新的身份和足够的钱财,她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本来想跟她一起去的,可惜现在不能了。”说到最后,唐骏时宛如自言自语一般,疲惫无力的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侍卫又紧张地轻轻唤了几声,见唐骏时只是睡过去了,并无大碍才放心离开。
  云雾躲在暗处,待侍卫走了,才出来。
  “云雾小姐。你没事吧?”那内侍太监看见云雾眼眶红红,紧咬着下唇,担心问道。这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啊,刚才里面的对话他可都是听见了的。
  “我没事。你将药送进去吧。”云雾将手里的药汤递给他,转身离开。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攥着。
  内侍太监见云雾走远,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端着药汤走进屋内。
  “皇上。药汤。”
  本来应该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唐骏时,正一脸平静的坐直身子,看着前方发呆。
  “云雾走了?”
  “回皇上,云雾小姐刚走。要不要老奴去将云雾小姐叫回来。”
  “不必了。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除了云雾和太医,不得进出永寿宫。”
  “是,皇上。”内侍太监恭敬应下,心中却忍不住惊疑一番。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翌日傍晚,唐骏时陷入了彻底的昏迷,药石无灵。太医们束手无策,不管如何针灸,连气功都上了还是没有用。
  聂锦绣守在唐骏时床前,那内侍太监早就被她让人带下去关着了。她遣退了一众宫女太监,如今寝宫之中他们两人。异常安静,只剩下唐骏时微弱的呼吸声。
  唐骏时的脸惨白没有血色,额间全是冷汗。手脚僵硬,紧绷。聂锦绣轻轻抬手抚上他的脸,长长的指甲一划,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细小的血痕。
  “人类如此自私,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这个懦弱的男人什么?”
  聂锦绣脸上是几近疯狂的阴冷笑意。眸中仿佛藏着一只压抑许久将要挣破牢笼而出的恶鬼,目光十分渗人。
  这是一条十分狭长的青石路,四周昏暗,唯一的亮光就是漂浮在空中的点点青色火焰。人间似乎称这些为‘鬼火’。
  云雾独自一人走在黄泉路上,肩膀上,腰上,都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是潜入冥间时被鬼差所伤的。鲜血与红色的长裙几乎融为一体,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她的走动蔓延。路旁的彼岸花似乎闻到了,微微张开花瓣,仔细感觉。
  “小妹妹。随意闯入冥间是何后果,你知道吗?”忽然,一道极好听低沉的声音传来。
  云雾猛然停下步伐,四周张望。路旁的彼岸花花海中,正躺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青衣男子。彼岸花长得都十分茂盛高挺,差点就能把他淹没了似的,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那一抹万红从中一点青。听到他的话,看着四周,云雾心中虽慌,虽怕,却也还是咬咬牙继续往前走。不敢去回答那人,或者那鬼的话。
  “呵,真是有趣啊。”那青衣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仿佛一尊雕塑一般。
  云雾继续往前走,很快经过一片竹林,一片了无生气的竹林,因为这里的竹子是黑色的,竹叶也是黑色,看着就让人心慌。
  一个高高的青石台就筑在竹林旁边,台子的四周生长着渗人的黑色藤蔓,紧紧缠绕着,一圈又一圈。
  青石台的对面,竹林的深处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点点鬼火萦绕在它的四周。
  云雾紧张的咬了一下唇瓣。转头看向未走完的那段路。不远处,隐约可见十分热闹。十分多的鬼。
  冷风徐徐吹过扬起地上的落叶,空气中夹杂着枯叶和尘埃的味道。昏暗的天幕下,大树旁一盏油灯闪烁着暗黄色的亮光,为这冰冷的冥间带来一丝暖意。深不见底的河水上横贯着一座残破的青石板桥,桥的前方矗立着一块石碑,龙飞凤舞的勾勒出三个字‘奈何桥’。桥下,是深不见底,漆黑如墨的忘川河。那石碑旁,大树下摆放着两个陈旧的木桶,偶有几片嫩叶飘落到桶内,然后缓缓地被桶中的汤腐蚀至湮灭。
  四周是来来去去押送投胎鬼魂的鬼差,喝下孟婆汤等待渡桥投胎的鬼魂,心中有所挂念不愿离去在河岸边游离的鬼魂,以及忘川河上的一叶孤零零的扁舟。
  收回好奇的视线,云雾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了那片竹林。越往前走,只越感觉浑身冰冷。
  云雾走得极慢极慢,远处那块巨大的石碑似乎散发着阵阵刺耳的轰鸣声。每走一步,就感觉有人在耳朵里用小刀划了一道伤痕。配着那绿幽幽的鬼火,尤为渗人。云雾咬着下唇,双手攥紧,仍旧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不肯停下半步。
  越是靠近那块石碑,轰鸣声越大。云雾紧闭的嘴角渗出一缕血迹,她身上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整个人看上去像被血水泡过一样,小脸苍白无血色,真真是我见犹怜。
  最后一步,云雾无力的跪在了石碑的前面,像是要昏死过去一样。许久一只素白的小手紧紧抓住那块石碑,支撑着她坐起来,靠着慢慢喘息恢复体力。
  石碑染上了她的血迹,却在瞬间渗入里面,消失无踪。那轰鸣声也慢慢消失,仿佛像是三生石在安静地食用她的鲜血。
  云雾右手摊开手掌,默念咒语。昏暗的冥间里,一道极其雪白的亮光骤现。然后迅速没入无边的昏暗之中。
  黄泉路旁,彼岸花海中,那个青衣男人看着那道一闪而过的光,轻轻笑了一下,翻身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云雾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雪白色的骨刀,散发着耀眼的光泽,刀身狭长,厚度与树叶一般薄,约有成年人的一条手臂一样长,却看不出有多的锋利的感觉。
  狐族中,以九尾狐血统最为尊贵,也最为稀少。随着年岁的增长九尾狐的尾巴,每万年便会脱落一条。八尾尽落,便是他们死亡之时。死后仅剩的一尾,尾中藏有软骨,以此软骨做成武器,锋利无比,可断山河。这把骨刀,是狐族的圣物,是用上一任首领的最后一尾制成的。在云雾千岁生辰之时,狐族现任首领,云雾的父亲将它当做礼物送给了云雾。只是老首领也许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云雾会拿来自断其尾。
  云雾咬紧唇瓣,吃力地抬起那把骨刀。冥间的鬼差可不是轻易能打发的,她身上的伤可一点也不轻。
  三生石旁,数道亮光骤然出现,照亮了半片竹林。云雾的人形在亮光中渐渐模糊,九条雪白的狐尾若隐若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云雾举起骨刀,向自己的尾巴砍去。
  骨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然后化为一阵烟尘,消散在空中。骨刀,仅能使用一次。
  三生石旁躺着恢复人形的虚弱的云雾,和她断掉的狐尾。鲜血流了一地,三生石似乎极为饥饿,竟然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完留在地上的血。
  云雾抬手抓起那柔软的狐尾,闭上眼睛,轻声念咒。亮光中,狐尾渐渐退去那雪白的毛,最后幻化成一根细长的雪白色的毛笔。
  云雾的视线渐渐模糊,尝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把笔拿好。靠着三生石,一笔一划地刻着,以骨为笔,以血为墨。刻上了两个名字。
  唐骏时,云雾。
  每一笔都写得那么吃力,云雾却丝毫不敢停下。她没时间了,用不了多久,冥间的鬼差就会找到这里来了。
  “三生石,三生誓。”忽然,云雾想起那日偷听到的这句话。嘴里不断的呢喃道。眼皮越来越重,刻完最后一个字,云雾的手无力的垂下,手里的笔却一直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