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奉打更人 第553节
  然后,他朝着湖面坠落。
  清光再一闪,张慎便出现在凉棚里,神态间还残留着些许后怕。
  他吹的牛皮肯定是:我所在的地方不是云鹿书院,在芦湖。所以差点掉湖里了许七安心里疯狂吐槽。
  “张大儒来了。”
  “张先生终于到了,我就知道张先生不会缺席。”
  外围的学子们欢呼起来,如释重负。
  诸公笑了起来,与张慎有交情的人,纷纷开口:“谨言兄,你可来了。”
  张慎不冷不淡的颔首,旋即看见了太傅,急忙作揖:“学生张慎,见过太傅。”
  太傅“嗯”了一声,始终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笑容:“张谨言,这位白首部的年轻人要向你讨教兵法,你指点他一二。”
  凉棚内,气氛顿时高涨。
  张慎环顾一圈,望向华发如雪的裴满西楼,道:“你就是那个著出北斋大典的裴满西楼”
  裴满西楼首次起身,作揖道:“学生见过张先生。”
  张慎摆摆手:“不必客套,你要和我斗一斗兵法”
  棚内一下安静,众人翘首企盼。
  黄仙儿微微坐直身子,眯着眼,凝视着云鹿书院的读书人。
  竖瞳少年收敛了狂傲之气,这位儒家体系的四品高手,便是裴满大兄本次文会的“敌人”,他虽看不起读书人,但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则不在鄙视范围里。
  儒家体系即使没落多年,积威仍在。
  “学生才疏学浅,想向先生请教。”裴满西楼笑容温和,成竹在胸。
  张慎翻了个白眼: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老夫二十多年没领兵了,都快忘记枕戈而眠的滋味。我说来说去还是二十多年那一套,你跟我论什么兵法。
  “你怎么不跟魏渊论兵法去,这老小子坐镇朝堂,暗子遍布天下,二十年运筹帷幄不曾停息,就等着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裴满西楼笑道:“先生这话,岂不也是耍流氓”
  竖瞳少年忍不住插嘴,冷哼道:“你怎么不让裴满大兄和监正斗法去。”
  这次,裴满西楼没有训斥少年,笑问道:
  “那便不讨教兵法了,其实学生对先生兵书仰慕已久,听闻先生精通兵法,所著兵法六疏广为流传,人人称道。
  “后学不才,也著了一本兵书,此书耗时数年,不但融入了中原兵法,更有蛮族骑兵的兵法之道。还请先生赐教。”
  说着,看向身边的竖瞳少年。
  玄阴把脚边的小木盒打开,捧出厚厚一本书籍:北斋兵卷
  大奉这边,众人面面相觑,着实没料到此人不但精通兵法,竟还写了兵书
  读书人注重著书立传,哪怕学问高深之人,对著书也是很谨慎的。一本书修修改改很多年,才会公布天下,广而告之。
  至于一些随笔、笔记,在这个时候,其实称不上“书”。
  比如许七安在云鹿书院看过那本大周拾疑就是笔记,称不上书。
  所以,众人对裴满西楼的话,半信半疑。
  太傅脸色明显一沉。
  王首辅等官场老人,脸色也随之凝重,有了不好预感。
  出于对书的尊重,张慎无比严肃的双手接过,湖面清风吹来,书页哗啦啦作响,飞速翻阅。
  张慎的脸色变幻,被场内众人看在眼里,先是愕然,继而欣赏,到最后竟是振奋。
  裴满西楼问道:“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张慎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叹道:“妙。”
  “全书分为三卷,第一卷 兵道,论述了何为兵法,何为战争,便是不通战事之人看了,也能知道什么是战争,提纲挈领。
  “第二卷 论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形容的太好了。十二种谋攻之策,让人拍案叫绝啊。
  “更难得的是第三卷 ,精研排兵布阵,提供了许多种武者与普通士卒的配合的阵型,极大发挥了普通士卒的用处。”
  裴满西楼确实是惊才绝艳的读书人,兵法之道,他张慎输了,儒家讲究念头通达,死鸭子嘴硬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再说,输了文会,丢脸最大的还是元景帝和朝廷,云鹿书院早就被驱逐出朝堂,他没必要为了国子监这群酒囊饭袋的脸面违背本心。
  张慎喟叹一声:“老夫的兵法六疏实不如你这本北斋兵法,甘拜下风。”
  “都说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品性高洁,名不虚传。”
  裴满西楼笑了,笑的酣畅淋漓。
  他为什么要挑张慎做垫脚石理由有三个:张慎名气够大;张慎隐居二十多年;张慎是云鹿书院读书人,直抒胸臆,品德有保证。只要自己的兵书能折服对方,他就不会昧着良心打压。
  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这个道理。
  凉棚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失去了表情。
  竖瞳少年玄阴嘶声笑道:“都说大奉文道昌盛,尽是读书种子。看来,都不及我裴满大兄。大兄,等你回了北方,你就是咱们神族的许银锣了。”
  他指的是如许七安一样备受爱戴。
  闻言,凉棚外的国子监学子又羞愧又愤怒,想反驳怒骂,却觉得羞于开口,谩骂只会更丢人,憋屈的咬牙切齿。
  翰林院的学霸们一脸尴尬。
  其他领域的学术,他们还能有来有往的讨论、争辩,打战这一块,学霸们连战场都没去过,毫无发言权,纸上谈兵只会惹人笑话。
  黄仙儿娇笑起来,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在嘲笑。
  “这文会一点意思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来了。”有女眷抱怨道。
  她们怀着期待和热忱而来,想看的是蛮子吃瘪,而不是杨武杨威,力挫大奉读书人。
  怀庆叹了口气,她是女儿身,这种场合不好下场,否则就是打读书人的脸,而且,兵法之道,她也只是看过一些兵书而已。
  那裴满西楼是白首部少主,久经战事,经验丰富,水平肯定比她高很多很多。
  “扶我回去”
  太傅握着拐杖,用力顿了三下,低吼着说。
  老人满脸失望。
  寝宫里。
  老太监脚步飞快的跑进来,脸色忐忑。
  帷幔低垂,榻上,元景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老太监低声道:“张慎,服输了”
  “啪”
  元景帝把书摔在了老太监脸上。
  芦湖畔,凉棚里。
  裴满西楼朝四方作揖,笑容温和,胜不骄败不馁的姿态:“多谢各位指教,大奉不愧是文道昌盛之地,令人心生向往。”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就像在嘲讽,不,这就是嘲讽。
  太傅面沉似水,加快了脚步。
  诸公纷纷起身,沉默的离开案边,打算走人。
  “笃”
  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有些沉重,引来周遭人的侧目。
  许二郎翩翩然起身,朗声道:“我大哥有句诗: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
  声音传开。
  太傅停下脚步,回眸看来。
  诸公和勋贵武将们看了过来。
  国子监的学子看了过来。
  裴满西楼愕然的看着这位出言挑衅的翰林院年轻官员。
  许新年望着白发蛮子,淡淡道:“本官与你论一论兵法。”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辞旧”
  翰林院的同僚们纷纷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冲动。
  许辞旧在官场名声不错,全是楚州屠城案中,堵在午门怒骂淮王时积累。
  这份名声来之不易,因为一时愤慨、冲动毁于一旦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张先生是他的老师,连他都输了,许辞旧以为自己能赢”
  “何苦再去丢人呢,裴满西楼所著兵书,连张大儒都自愧不如,大加赞赏。”
  “我等也愤慨不平,只是,只是这许辞旧过于鲁莽了。”
  国子监学子议论纷纷。
  裴满西楼怀疑自己听错了,盯着许新年看了片刻,恍然想起,这位是张慎的弟子。
  只是老师都输了,学生还想扳回局面
  竖瞳少年玄阴一脸冷笑,而黄仙儿则百无聊赖的玩弄酒杯,淡淡道:“无趣。”
  王思慕错愕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许新年憋了半天,竟是为了此刻
  意气用事王首辅心里大怒。
  “许大人,你可练过兵”裴满西楼含笑问道。
  许新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