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多娇艳[重生] 第6节
  宋大年在后瞧见,便会错了意,闷声闷气道:“闺女,别把那不成器的腌臜东西放在心上。咱这几个村子,多的是好小伙子,不差他一个!”
  宋长安听到,亦出声附和:“就是,妹子,那瞎眼不识货的玩意儿,撇了就撇了!瞎了心的,有眼不识金镶玉。他今儿干出这等好事,明儿我还要上他们家好好理论理论!妹子你放心,哥哥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
  宋桃儿听着父兄这番言语,胸口暖洋洋的,微微一笑:“爹,哥哥,我没再想那事了,我只是在想娘的咳嗽。打从去岁起,也有好几个月了。娘不让请大夫,拿这梨膏糖去,平日没事含着一块,也能好些。”
  宋大年点头:“你倒是孝顺,你娘知道了,定是欢喜的。”
  宋桃儿笑道:“就怕娘嫌弃我乱花钱哩。”
  宋长安到底青年,依旧愤愤不平:“妹子,你倒是想得开,就这么便宜了那混账么?!”
  宋桃儿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碎发,看着道路远处,半日轻轻说道:“王大海既然瞧不上我,那就一拍两散,彼此走开。咱们再去上门,倒显得是我纠缠不休,越发叫人看笑话了。哥哥今日已教训过了他,他同罗家小姐的事儿必定也传的人尽皆知,脸面也丢干净了,不如就此罢了。”话一出口,她只觉得浑身一阵轻快——是啊,既不和睦,不如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去,余生再不相见。上辈子,她无日不想同那郑廷棘一拍两散,只可惜做不到。
  宋大年欣赏女儿的洒脱,点头赞叹:“桃儿说的是,不愧是咱们家的姑娘,拿得起放得下,这脊梁骨是打不折的。既这么着,长安,回了村你也少提此事。他自丢他王家的人,通不与咱们相干。”说着,他忽想起来什么,又问宋桃儿:“闺女,你今儿定要跟着去镇子上摆摊,莫不是一早就收着信儿了?”
  宋桃儿默然,停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前两日,我听王二狗子说起,王大海有日吃醉了酒,同他夸口与镇上的千户小姐很是要好,还说将来做了千户老爷的东、东……”
  宋长安听的心里火发,还是忍着气续道:“是东床快婿!”
  宋桃儿点头道:“是哥哥说的这个词儿。他说待当了千户老爷的东床快婿,将来必是能飞黄腾达的。近来,他又老往镇上跑。今儿镇子上出会,我想来这儿大约能碰上。见了面,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只是没想到、没想到,那罗家小姐……”
  那王二狗子同王大海是本家,两人又是打小一块活尿泥的酒肉弟兄,说他传出来的话,那是能令人信服的。
  宋长安重重的啐了一口:“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什么东西!往日真是瞎了眼,没看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来!回去,明儿一早我就把他家送的那些个破烂儿都给他们扔回去!桃儿既说不再与他家为难,那些个东西总得拿回去,免得叫人以为咱家贪他们的财物!”
  宋桃儿没再言语,宋大年看着女儿娉婷的身姿,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疑惑——眼前的人,分明还是他的闺女。但好似一夜之间,她便成熟稳重了许多,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宿在这少女的躯壳之中。
  初春的傍晚,依旧很冷,迎头而来的一阵寒风,令宋大年打了个寒噤。
  归得家中,刘氏与杨氏两个妇人早已做得了晚饭,候着进城的人归来。
  三人到家,宋桃儿自板车上跳将下来,宋长安把驴子牵到槽子边栓了,三人便进了家门。
  两个妇人笑盈盈的迎了出来,各自问候着自家的男人。
  杨氏接过宋长安的外袍,正想问候几句,但一看汉子的脸色,便又敛去了笑意,低低问道:“这是怎的了?去了一趟镇上,虎着脸回来了?”
  宋长安看了那边妹子一眼,见她正环着母亲刘氏的胳臂,笑说着什么,便叹了口气:“晚上再同你说。”
  宋桃儿将那罐梨膏糖拿给母亲时,刘氏虽心里欢喜,嘴上还是免不了数落爷仨乱花银子。数落着,便把梨膏糖的罐子珍而重之的收在了带锁的抽屉里。
  吃罢了晚饭,宋长安与杨氏进了房说些私密话,宋桃儿亦自回屋去了,底下的事还是让爹告诉娘的好。若她在跟前,有些话反倒不宜说了。
  刘氏含了一块梨膏糖,丝丝清甜润泽了喉咙,亦沁入心扉。她找了些针线活计出来,就着灯火做将起来。
  宋大年见子女们都各自回房,便沏了一碗乡下人常吃的老土茶,同他浑家说道:“待会儿,你把王家之前送来的那些个东西都拾掇出来,打点清楚,明儿让长安送回去。”
  刘氏一怔,停了针线,望着她汉子,问道:“这是怎的了?不是同王家都说好了,春耕之后就来提亲?我还没问呢,今儿你们去了镇上一日,怎么就只赚了那点铜板回来?出了什么事儿?”
  宋大年喟叹了一声,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向刘氏说了个明白,又道:“我原本想今儿就去王家算账,但想来想去,桃儿说的倒是在理。横竖两家也没真个儿请媒人定亲,咱们去吵闹,倒显得咱们纠缠似的。这事儿闹大了,他王家自去丢人,与咱们没甚相干。桃儿是个姑娘家,不要为这些事牵累了才好。”
  刘氏乍闻此事,亦是惊怒非常,顿时将手中的活计掷在针线筐中,斥道:“王家简直欺人太甚,儿子在镇上勾搭女人,老娘还同没事儿人一般来咱们家提亲。莫不是想叫咱们闺女嫁过去给他家做妾?!咱们虽是乡下人家,但桃儿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怎好与这混小子做妾!当真是做他□□梦!”夹七夹八将王家猪狗不如的骂了一通,又数落宋大年:“我说你们爷俩一道去的,咱闺女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们竟就这般轻饶素放了那小子?两个大男人,可就这么眼看着自家姑娘被人排揎?!”
  宋大年言忙道:“这怎生会!你嫁来这些年了,我宋大年可是这样的人?!长安已把那混账东西痛打了一番,那罗家小姐怕也是要滑胎,他们这一遭儿面子里子算是丢干净了。我寻思着惊动了官府,再厮缠下去怕是收不得场,便就坡下驴,先回来也罢。”
  刘氏这方满意,点了点头,又叹息道:“桃儿眼瞅着大了,本说大海那孩子也是你我打小儿看着长起来的,知根知底儿,又在一个村子里。桃儿嫁过去,就在娘家旁边,也好有个照应。如今竟弄出这种事来,她的亲事可要怎么办?”
  宋大年倒不甚担忧此事,宽慰他娘子:“你却不必烦恼,凭咱们桃儿的容貌品格儿,这十里八乡能挑出第二个来?就是毁了这门亲事,我也不信没人肯娶咱家丫头!”
  刘氏不似他这般乐观,蹙眉道:“你说的轻巧,桃儿和王大海的事儿,村里谁不知道?就说这件事是他王家无礼,但人岂有不说闲话的?”话出口,她忽的想起来什么,咬了咬唇,半日又道:“相公,那个啥,早年间你不是给桃儿定了一门亲事……那亲事……还作数不?”
  宋大年起先一怔,转而明白过来,粗声粗气道:“我还想着你要说啥,你快死了那条心!我宋大年还没穷死,不会舍着这张老脸,硬去攀龙附凤!”
  刘氏多少年不见她男人发火,顿时吓了一跳,支吾道:“我就那么一问,你喊个啥。再说,我不是、不是想叫桃儿嫁个好人家么!”
  宋大年这方松缓了口气,说道:“也不是我要冲你发脾气,咱们老早就说好了的,再不提这件事了。那高门大院,是那么容易进的?那里头的规矩,比天还要大!咱们桃儿在乡下自在惯了,哪里受得了那个拘束。再说,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咱是什么人家,哪里高攀的起!就是咱们舍了老脸,人家就能应了?你快休了那心思,没得自找不痛快。”
  刘氏微叹了一声:“那不是,早年间你救过老国公爷……桃儿嫁过去,看在这往日救命恩情的份上,他们也该善待桃儿才是。”
  宋大年语重心长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且瞧瞧,打从老国公爷不管事后,国公府里可还打发人来过?就是老国公爷还在,咱们串门的时候,那些人两面三刀的嘴脸,你我还没看够?”
  刘氏倒也并非功利心重的妇人,不过是一心想她女儿有个好归宿,听了宋大年的言语,也觉有理,便再未多说些什么。
  宋桃儿在自己房中静坐,听着外头爹娘的议论,心中多少松泛了些。
  没有如上一世般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国公府再派人来提亲时,爹娘必定是会拒绝的。
  宋桃儿提起桌上的陶瓷鸡鸣壶,替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轻抿了一口,温润的水滑过咽喉,宋桃儿心底里却忽然漾过一道人影。
  国公府里,倒也不全是恶人呢。
  靖国公府,西海棠苑。
  一面容清癯的男子正于廊下,坐在一张做工考究的轮椅之上,望着院中那灼灼桃花出神。
  春寒料峭,他披着一领鹤氅,里面着一件水清色丝布棉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白皙的肤色。
  男子手边的茶盅早已无了热气,他却并不嫌弃,兀自端起抿了一口。
  一旁侍立的丫鬟禁不住轻轻出言:“爷,这天气还冷,桃花茶最是寒凉,与时节不相宜,还是换了普洱上来罢?”说着,见她主子没有言语,便自作主张去端茶碗。
  那男子轻瞥了她一眼,丫鬟触及那冷清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连忙跪在了地下。
  半日,男子方道:“我近日懒怠言语,你们倒越发自作主张起来。念在你在内院服侍多年的份上,这一次我且不打发你,自行下去领罚。”
  丫鬟背上已沁出一层冷汗,听了这番话,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头,起身匆匆去了。
  第八章 他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那丫鬟出了海棠苑的月洞门,不自禁的又回首望去。
  却见花木扶疏之间,男子那清瘦的身影隐绰其中,倒好一副光风霁月的意境。
  丫鬟面上一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拖着步子往外行去。
  四爷性子冷清,待下人也算不得宽和,身负疾患之后,更是有些喜怒无常。然而便是如此,她也不想被四爷撵出去。
  这丫鬟名叫怜姝,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被拨到四爷身边服侍也有四五个年头了。
  四爷郑翰玉是老国公爷最小的公子,本是卧龙凤雏之才。老国公爷在世时常说,一连生了这许多子孙,唯有这最小的儿子,最似自己青年时候。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五年前,郑翰玉奉旨西征,沙场征伐之中,为诱敌深入,不慎受了重伤。虽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归来,又立下大功,却再不得站立行走。今上悯其功高劳苦,封其为忠靖侯,又特许御医诊治,且送来许多珍贵药材,但奏效甚微。直至如今,郑翰玉依旧不良于行。
  如此也还罢了,偏又在这节骨眼上,郑翰玉原本的未婚妻家中悔婚,将女儿许配了旁人。
  郑翰玉得知此事,并未加以阻拦,只是越发的孤僻古怪,时常莫名大发雷霆,近身服侍之人总不能长久,不上几月便要轮换一番。国公府的老太太、郑翰玉的生母郑罗氏想了无数法子,终究只是不中用。长此以往,京中便流言四起,靖国公府的郑四爷,容貌虽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身边伺候的下人看不顺眼便动辄打杀,又说其在边关打仗,想必杀人上瘾,每日不打死两个便不快活,所以丫鬟小厮才更换的如此勤快。
  这谣言虽是无稽之谈,却在京中不胫而走。郑翰玉原就身有疾患,又背上这样的名声,愈发不能结亲。
  郑罗氏无奈之下,甚而宁可自降门第,要为儿子聘娶那小家子的女儿。
  如此一来,倒也有那为了巴结国公府门第的人家,愿将女儿嫁来。但郑翰玉却不情愿,还同郑罗氏合气了一场。郑罗氏气恼不一,但也拗不过他,直至今日,郑翰玉依旧是孑然一身。
  怜姝乖巧伶俐,悟性又好,在郑翰玉身侧服侍了数年,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也鲜少惹主子发脾气,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院子里的老人,府中上下待她也另眼相看。
  今儿这一出,可着实让怜姝捏了一把冷汗。自她进了海棠苑,还从未因锅大碗小的琐碎事宜,被主子呵斥过。她可不想为这点点事,就被撵了出去。服侍四爷,那可是美差。四爷不良于行,平日里也少差遣他们,除却干好分内的差事,她便再没别事,很是清闲。老太太又体恤她辛苦,除月例银子外又额外贴补她一份。看四爷如今这样子,大约也是娶不了太太了,往后更无人会拘管她。无论从哪头算,都只有甜头。
  怜姝心里盘算着,又不觉纳罕起来:这两月来,四爷忽然改了口味脾气,桃花茶桃花糕,爱吃起这些女人家的吃食来了。今儿还为了一碗放冷了的茶,斥责了她。真不知是吹了哪门子的邪风!
  怜姝低头想着,便没曾留意路上,迎头过来一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那人后退一步,笑道:“怜姝姑娘怎么了?想必小厨房刚出锅了热点心,急等着去抢?”这话音清朗,甚是悦耳。
  怜姝忙定睛看去,却见一名俊朗男子长身玉立,正眉眼含笑的望着自己。
  她赶忙福了福身子:“给陈三爷请安!”行礼罢,起身笑道:“三爷又取笑奴婢了。四爷在院中呢,您自管进去就是。”语毕,便袅袅婷婷的去了。
  那男子轻轻一笑,迈步进了西海棠苑。
  踏进院中,果然见郑翰玉在廊下坐着。
  他自迈步上前,说道:“却才见着怜姝,看她慌里慌张的,又险些撞着我,倒少见她这样子,想必是干差了什么事,落你斥责了?”
  郑翰玉面色淡然,言道:“大约是我待她过于和善了,看她近日越发自作主张,所以申斥了两句罢了。”
  那人笑了一声:“那又有何不好?你都二十有五了,还没有房中人,能有个体己人料理内宅家务,不好么?怜姝跟了你也有日子了,是个乖觉的,模样也说得过去。我瞧着,你不如将她收了做个房里人也罢。”
  郑翰玉神情冷淡,淡淡说道:“我倒不知,几日不见,三皇子竟也干起保媒拉纤的差事来了。”
  这口吻冷漠,话音里透着疏离。
  那人颇有几分窘迫,摸了摸鼻子,自嘲一笑:“不过是做兄弟的为你担忧罢了,何必挖苦人呢。”
  此人名叫陈良琮,乃是当朝的三皇子,故此在外行走时,人皆称其为陈三爷。
  陈生母佟氏,本是当今圣上为太子时的东宫选侍,一向颇受上宠。当今称帝之后,佟氏又生下了其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皇子,即为陈良琮。
  陈良琮自幼便生的容貌俊俏,聪慧非常,极得上心。那佟氏又善体察上意,这母子二人皆很是受宠。终于两年之后,孝武皇后病重之时,佟氏被册封为皇贵妃,掌六宫之权。
  这陈良琮同郑瀚玉意气相投,是多年的至交,打从郑瀚玉身残以来,陈良琮动用手中的人力财力,为其四方奔走,延请名医,搜罗药材,然终究并无奏效。
  时过境迁,眼见郑瀚玉复健的希望渺茫,他便又操心起了这把兄弟的终身大事来。
  因他二人实在交好,穿门过府的也都惯了,陈良琮又身份贵重不比寻常,故而他每每造访,也就不必那些繁文缛节。
  微风时过,落英一二,拂过郑瀚玉那清癯俊逸的面容,落在他怀中,落寞却又静好。
  郑瀚玉拈起那朵桃花,在指尖把玩,轻轻自语:“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这是诗经《桃夭》之中的诗句,陈良琮自是省得。
  然则,他却会错了意,不由开口劝说:“瀚玉,做兄弟的倒劝你一句——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当初既放了她去,往日的事也就放水流。如此执着,只是苦了自己。”
  郑瀚玉耳闻此言,便知陈良琮是误以为自己还念着那个女人常氏。
  常氏文华,本是武英侯的嫡长女,十年前便与郑瀚玉定下了儿女婚约。
  这常文华生的风姿出众,温柔雅韵,才冠京华,亦是名满京城的名门淑女。二人也是多年的情分,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两家长辈才做主许下婚约。
  郑瀚玉负伤之后,常文华倒也过府探视过几次,那握着他的手,满面哀戚之态,倒也尽显情深。但随着时日推移,眼见得郑瀚玉无丝毫起色,常文华便渐渐断了踪迹。再之后,传来的便是常文华与他人出双入对的消息。
  郑瀚玉沉寂了几日,便着人请来母亲郑罗氏,推掉了这门婚事。
  面上是靖国公府拒绝了婚约,但实则大伙心知肚明,这分明是武英侯家悔婚,却偏要让靖国公府先开口,好不落那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名声,同时也周全了常文华的名节。
  这件事,陈良琮在心底里对郑瀚玉竖大拇指,他办的干净利落,也够男子汉大丈夫,但今日看他伤怀至此,只当他还忘不了那女人,方才出言相劝。
  郑瀚玉薄唇轻勾,泛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