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宇文越翻身下床,走到桌边的香炉前。
  一夜过去, 炉中的熏香早已燃尽, 只余些许香灰沉在底部。
  葛大夫这安神香是专为谢让配制的, 三枚香丸便够他安睡一夜。宇文越往那香炉中又添了三枚, 熏香的青烟缓缓升起, 谢让无知无觉, 安静地沉睡。
  宇文越重新回到床边。
  “怀谦?”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谢让安安静静蜷在床上,已瞧不出什么血色的手搭在身侧,还维持着宇文越将他从怀中放下时的姿势。
  宇文越伸出手去,将那只手握进掌心。
  “谢怀谦, 你真以为我会就这么看着你去死?”宇文越声音放得很轻, 他牵过对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 “命运, 我从来不信那种东西。”
  谢让睫羽微微颤动,眉心无意识蹙着。
  宇文越轻柔抚过他的侧脸, 撩开额前的碎发,抚平眉宇,又落到颈后。
  从过年前不久开始,他就闻不到谢让的信香了。
  最初他以为那是葛大夫医治的功劳,与在宫里服用的抑息丹药一样,是为了令他免受坤君信香所扰。所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发觉葛大夫只是帮他控制了过于浓烈的信香,并不会影响他对外界的感知。
  问题是出在谢让身上。
  就像随着年龄增长,信香也会逐渐减退一般,即将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无法正常散发信香。
  谢让的确已经走到了末路。
  宇文越比谁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你太狠心了,谢怀谦。”宇文越垂下眼,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他话音微微有些哽咽,但很快克制下来。宇文越无声地舒了口气,继续道:“我不会接受的,怀谦。说我任性也好,说我固执也罢,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让指尖无意识般动了动,宇文越骤然屏住呼吸,静静等了一会儿。
  谢让没有醒来。
  安神香的效用很好,他至少能安然无恙的睡到中午。
  宇文越浑身又松了劲,把脸埋在对方掌心:“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啊。你可能不会相信,从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
  那时的谢让,是无比耀眼的存在,仿佛一束光,短暂地照进了那个刚离开冷宫,无依无靠,彷徨无助的小皇子心中。
  所以,对方后来的转变,于他而言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痛苦与失望。初遇时的惊鸿一瞥,也被他当做一种欺骗,渐渐在记忆中忘却。
  “你不是他,我真的好高兴。”宇文越轻轻道,“那证明了,我没有信错人,也没有……爱错人。”
  年少时懵懂的依恋与好感,在数年之后得到了肯定,也得到了回应。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宇文越摩挲着对方消瘦的指尖,颤抖的呼吸渐渐平复。少顷,他抬起头,神情已变得平静:“怀谦,你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他低头在谢让唇边吻了吻,竟忽然微笑起来,温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他直起身来,最后朝谢让深深望了一眼。
  房门被人轻轻合上,香炉青烟缭绕,在屋中无声地弥漫。
  谢让蜷缩在床榻内侧,睫羽颤动,一滴泪从眼尾缓缓滑落。
  .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开春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院子里生出几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淡淡的花香洒满庭院。
  宇文越穿过庭院,瞧见正前方主屋窗户敞着,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桌边支着头打瞌睡,手里还握着一本医书。
  葛大夫这辈子恐怕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病患,分明只是虚弱之症,却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药方换了一副接一副,全都收效甚微。
  老者这段时间愁得夜不能寐,连白发都多出好几根。
  宇文越没打扰他,悄无声息出了院子,沿着山道一路往前。
  很快来到了溪水边。
  一名少年正蹲在溪边洗衣服。
  宇文越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阿轩。”
  “哎哟!”少年被他吓得几乎跳起来,正在浆洗的衣服也丢进了水里。他手忙脚乱去捞衣服,转头看了眼宇文越,没大没小地责备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宇文越:“……”
  宇文越道:“抱歉。”
  阿轩眨了眨眼。
  他放下衣物,凑到宇文越身边,上下打量他。
  宇文越不耐烦地蹙眉:“干嘛?”
  “你居然会道歉诶!”阿轩像是见到了什么奇事,诧异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宇文越:“……”
  “我知道,是谢哥哥最近身体不好,所以你也心情不好,对吧?”阿轩叹了口气,拍了拍宇文越的肩膀,“我明白的,你别太难过。”
  宇文越轻嘲一笑:“你明白什么?”
  “谢哥哥,应该快死了吧。”阿轩垂下眼,露出几分难过的模样,“你和师父都不想放弃,但谢哥哥的脉象已经……师父告诉过我的,这种脉象,已经回天乏术了。”
  宇文越移开视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谢让无法出门,宇文越便也留在屋中陪他。而葛大夫,这几日同样闭门不出,翻遍了医书。只有阿轩,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好似完全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