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空空非空心绝灭
  灭魄谷外,铁沙的军队已兵临城下,士兵们挨个沿着山谷探查,只待找到那唯一的入口。
  “嗷——”
  瞬间,尸群的咆哮响彻山谷,铁沙士兵哭嚎着,往反方向跑。
  群尸狂舞,紧跟其后。
  阿灵镜从马上跃起,吹奏解蛊之笛曲。
  笛音曼妙,尸群冷静,士兵反击。
  空旷的野外,一时变得狭窄又混乱。
  血月仍在,夜色更浓。
  隐在暗处的幽玄月听到了笛曲,他怀中的荆姣云也听到了。
  幽玄月轻唤了一声,“云儿?”
  荆姣云回答道:“.....主人。”
  幽玄月微微笑了。
  ............
  入口找到了,士兵们返回来,在前引路,新的将军紧跟着。
  元湘灵一行人骑马在后。
  突然!地面一阵战栗!似有恶魔低语,又似群鬼哭嚎!
  紫雾靡靡处,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另一个人紧跟其后。
  “幽,玄,月!”元湘灵与柳凌风同时喊出声。
  这一声,饱含恨,刻骨铭心的恨,杀之也不能解的恨。
  没有迟疑,没有谨慎,二人同时准备下马,当然,二人同时都忘了自己的处境。
  元湘灵被洛静寒紧紧箍在怀里,而柳凌风被南丘默牢牢盯着,只要他妄动,她就放出银针定住他。
  地面又一阵战栗!惊起众人的马儿扑腾,狂奔,段瑢瑾大喊一声,“下马!”
  众人稳稳落至地面,那些发疯的马则嘶鸣着,纷纷撞死在了树上。
  然而,地面也不安全,甫一落地,群蛇就出现,一个接一个的,从地面弹跳起,吐着信子,喷着毒液,亮起獠牙,冲着众人袭来。
  “啊——”有些士兵防不了这种攻击,被蛇咬中打了几个滚儿就死了。
  段瑢瑾和洛静寒则同时施展出土刺和冰棱,将那些飞袭而来的蛇扎成两半。
  濋飞飞抖动手中双刀,红色刀影将周围的蛇群旋成了肉片。
  洛静寒挡在元湘灵身前,元湘灵则和柳凌风站在一起,二人都睁大了眼睛,仔细搜索,因为幽玄月和荆姣云又消失了。
  蛇群似乎杀不完,与此同时,紫雾变成了血雾,士兵们吸入一口,顿时就七窍流血,举着武器哀嚎,像疯子一样乱砍乱刺!
  南丘雾捂住口鼻,大喊一声,“不好,雾里有毒!”
  喊完这一句,她一连甩出六根银针,扎中了洛静寒、段瑢瑾、阿灵镜、柳凌风、濋飞飞、元湘灵六人。
  并不是其他士兵她不愿救,能同时甩出六根银针,也已是她的极限了。
  不消片刻,铁沙士兵们都已死净,包括那个将军。
  仅剩元湘灵七人了。
  饶是南丘默眼疾手快,他们几个也还是吸入了少部分毒雾,每个人都呕出一大口鲜血。
  下意识的恐惧让众人聚在了一起,彼此背靠背,以防御姿态备战。
  这是一个没有死角的阵型,无论幽玄月在哪里出现,都能有人看到。
  “柳凌风——”
  袅袅低迷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柳凌风——”
  “云儿!”
  柳凌风刚想跑出去,南丘默就给他扎了一针,怒骂道:“笨蛋,你上次就是吃了这个亏,怎么还不长记性?”
  柳凌风立在原地不动了,只能无奈大喊一句,“云儿——”
  遽然,幽玄月以重重幻影闪现在了众人面前,洛静寒捻诀御剑,每次都刺空,而段瑢瑾的术法也是次次落空。
  元湘灵发了狠,挥灯爆发灵力,施展根茎术一飞冲天!
  她的速度要快于以往,连洛静寒都没反应过来。
  但他必须反应过来,没有犹豫,点踏轻轻,他与元湘灵一起站在了根茎上。
  情感的力量是最强大的,越灵汐之死就给了元湘灵这种强大的能量,铃兰灯爆出浓郁绿光,花球炸裂,这是威力最惊人的‘天女散花’。
  洛静寒同时施展‘万剑当空’一招。
  两者融合,剑刃与花瓣,无情斩落!
  剑与花的光芒,已将夜色驱散。地面上的人只能看到,在这无尽暗夜中,元湘灵与洛静寒交融的蓝绿之光,耀眼如太阳。
  而剑刃花瓣所过之处,犹如利箭,射穿绝望。
  血月竟消失了,血雾也消散了。
  元湘灵与洛静寒携手降落回地面。
  幽玄月还未现身。
  柳凌风已快崩溃,疯狂!
  “幽玄月!把我的云儿交出来!你死到临头了,快把她交出来!”
  刹那,紫雾起,群蛇现,众人再次警惕起来!
  只是这次的蛇群没有攻击,仅仅在地面上绕圈。
  紫雾愈发浓了,只是这雾就像有了人性,就聚集在柳凌风身前。
  “啊——”
  遽然,柳凌风怪叫一声,那熟悉的痛苦又回到他身上了!
  南丘默慌张道:“不好,雾里有蛊!”
  阿灵镜则立刻拿起竹笛,可还没吹响,凭空出现了一只紫色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带离众人身边。
  雾影朦胧处,幽玄月终于缓缓现身了,荆姣云乖乖跟在他身旁。
  幽玄月隔空掐着阿灵镜,懒懒道: “森灵族人,也不过如此。”
  阿灵镜眼珠凸起,舌头伸出,他马上就要被掐死了!
  众人刚想出手救他,幽玄月就挥了挥另一只空着的手,刹那,众人脚下出现法阵,蛇形丝线将他们束缚住,和上次一样!
  “呵呵呵....你们以为搬来森灵族和铁沙的救兵,就能打败我吗?”幽玄月嘲讽道,“会解蛊又如何?不用蛊术,我照样玩弄你们于鼓掌之中。”
  阿灵镜还在挣扎。
  幽玄月的手中变出紫色利刃,轻轻一划,阿灵镜的双手被活生生切断!
  他的手还握着那只竹笛......
  “哥哥!!!!”元湘灵喊红了眼。
  幽玄月松开阿灵镜,阿灵镜跌落在地,痛昏死了过去。
  幽玄月看也没看他,反而对着虚空,懒懒道:“我最讨厌乐曲。”
  他没有杀阿灵镜。
  “幽玄月!!!”元湘灵怒喊着,“是你害死了我师父!”
  幽玄月缓缓朝着众人走来,这次,他确实是踏踏实实走在地面上,荆姣云紧跟着他。
  “为我师父偿命!你这个恶魔!若没有我师父,你怎么能杀了幽冥雾?”
  元湘灵持续不停,“你害死了唯一一个帮助过你的人!你害死了越灵汐!”
  幽玄月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忘了越灵汐是谁,似乎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他回想。
  “人生来就是要死的,结局注定,过程不同而已。”幽玄月懒懒道。
  他忽然间化身成了一个具有哲理的智者,理智又淡漠。
  “阁下可曾想过自己的结局?”段瑢瑾冷冷问道。
  “我的结局又与你们何干?”幽玄月冷冷答道。
  他已经站在了柳凌风面前。
  柳凌风咬牙切齿,仅剩的那只眼被愤怒灼烧,淌出了血泪。
  幽玄月无视了柳凌风这样的表情,他望着虚空,幽幽道:“我已经很累了,没有耐心再陪你们玩耍了....”
  他用蛇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柳凌风,眼睛里冒出了空虚的怨毒。
  “有时我会想,这一切的源头是不是你?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和云儿是不是就能......”
  就能什么,他没有说。
  荆姣云在身后,静静听着。
  “云儿,过来。”幽玄月命令道。
  荆姣云按照幽玄月的指示,站在了柳凌风面前。
  柳凌风流着血泪,柔声道,“姣云,云儿.....我是风小子,你能想起我吗?我们回弄逐山,我带你回弄逐山,好吗?”
  荆姣云面无表情。
  幽玄月满意地微笑着,他伸出手,干脆又利落地脱掉了柳凌风的裤子!
  那处的伤痕印在荆姣云眼中....
  柳凌风羞愤不语。
  其他人则更是不忍直视。
  “看看你吧,柳凌风,你瞎了一只眼,丢了武器,坏了阳具,就是这样的你,哪来的自信与我抢云儿?”幽玄月讽刺道,“然而,就是这样的你,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柳凌风啊,柳凌风,世上既已有了云,何须再有风呢?”
  柳凌风却抬起了头,眼神是坦荡又自信的,笑容是不屑又轻视的。
  “你竟然用了‘抢’这个字,哈哈哈哈哈.....幽玄月,我柳凌风用得着跟你这种阴暗的垃圾抢?我与云儿天生一对,而你从来只是个路人。”
  柳凌风的眼神也带了轻视与鄙夷。
  就像幽冥雾和幽惊雷的那样
  幽玄月嘴角抽搐,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化作无奈的叹息,“罢了,这种话已经伤不了我了.....”
  幽玄月说得没错,被他人鄙视再也无法刺痛他了。
  他不在乎了。
  “云儿......”幽玄月轻声唤道,此刻,他眼中唯有荆姣云。
  幽玄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箭簇,递给她。
  “云儿,你去把他的心挖出来吧。”
  这是命令。
  药人会听命。
  荆姣云紧握箭簇,转过身去。
  柳凌风面无惧色,反而微笑着,轻声道,“云儿,你之前不是说要看看我的心会不会说谎吗?来吧,看吧。我的心对你说,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我爱你,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柳凌风闭上眼睛,微微笑着,幸福又满意的笑。
  幽玄月感觉这种笑容很扎眼,“云儿,快了结他吧,我听都听烦了。”
  荆姣云紧握箭簇,转过身子,表情依然空洞茫然。
  只是,有一瞬,幽玄月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荆姣云抱住幽玄月,凑近他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
  再下一秒,“扑哧”一声,箭簇已经扎进了幽玄月的心脏!
  变故起,众人惊,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荆姣云动作迅速又生猛,扎穿幽玄月的心脏后,她猛然扑倒他,伏在他身上,张开大口,亮出锋利的牙齿——
  一口下去,荆姣云咬住幽玄月的喉管,硬生生扯断了它!
  “哧!”
  鲜血喷涌,濡湿了荆姣云的面颊,她笑着舔舔嘴唇,紧接着用箭簇挑出了幽玄月的心脏!
  伏在他的胸膛处,一口一口,荆姣云生吞着幽玄月的血肉,宛如一头觅食的黑豹。
  幽玄月在笑,尽管已不成人声,他依然在笑。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醒了.....哈哈哈哈....”
  幽玄月知道阿灵镜的笛音可以解蛊,但荆姣云那时的反应给了他希望。
  或许,是一种自己以为的希望。
  这希望破碎在荆姣云吻上他的那刻。
  大口大口嚼着,荆姣云双眼放着凶光,那是一种大仇终于得报的痛快与畅然。
  嗜血的畅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玄月笑着,他盼望荆姣云能停下,跟他说几句话,但她没有。
  荆姣云化身野兽,专注进食。
  “云儿.....”身后的柳凌风轻唤一声。
  荆姣云还是没有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玄月痴痴笑着,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赢过了柳凌风。
  终于,她的眼中终于能只有他的存在了。
  “云儿...你慢点吃...我全身的肉...都给你.....”幽玄月笑道。
  “呸!”
  荆姣云停下动作,冲着幽玄月的脸吐出一口血沫!
  她用双手掐住幽玄月断裂的脖颈,低下头咒骂道:“你这杀千刀的痨病鬼!这样死太便宜你了——”
  说完,荆姣云用双手挖出幽玄月的双眼,活生生挖出,连带着筋肉,挖出后便将眼球扔在了地上。
  幽玄月还能看见。
  还能笑。
  还能说话。
  “云儿....你恨我吗?”
  荆姣云又拿起箭簇,活生生剜掉了幽玄月的舌头!
  他还能听到。
  他能听到荆姣云继续啃食他心脏的声音。
  很痒,很像那时候。
  他盼望着荆姣云能停下,再跟他多说几句话,就算是骂他也好。
  但荆姣云并没有。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或者,他顿悟了。
  原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回到最初。
  他不愿承认的最初,亲手破坏的最初。
  他想起了幽冥雾的诅咒,看来,诅咒灵验了。
  如果不能得到名之为爱的存在,那恨也可以。
  毕竟,他最熟悉的情感就是恨了。
  心,又痛了,没有心,也能痛。
  想哭,但哭不出来了。
  ..........
  意识消散之际,幽玄月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虚空,暗之深渊,无尽的暗,浮沉着,飘荡着。
  “幽玄月。”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
  这声音低沉,渺远,又带着神性。
  “我...这是来了地狱吗?”幽玄月问道。
  “不。你来到了神的世界。”男人道。
  “神?摩萨神?摩萨神真的存在?”
  幽玄月虽然信仰摩萨教,但本身并不相信任何神祇,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愚昧的世人并不知邪神的真谛,但世人需要恶的信仰,故,邪神魔萨罗就成了摩萨神。”男人道。
  幽玄月回想着教义,顿时就想明白了男人话中的含义。
  “你.....是邪神魔萨罗?”
  “吾就是魔萨罗。”魔萨罗道。
  其实,摩萨神就是邪神,摩萨教起源于千年前,那时魔萨罗现世,祸害苍生,后来被姜弃仁封印,世间便再无魔萨罗的名字,他只能出现在《人武封神传》里了。
  只是作恶的人向来需要信仰,信仰才是唯一团结的力量。
  那时的领头者便将魔萨罗改成了摩萨神,编织了摩萨教的教义,以此网罗教众。
  宗教向来是与理智智慧无关的。
  喜欢作恶的人向来是更容易聚集在一起的。
  故摩萨教的历史有千年之久。
  这些是幽玄月不知道的。
  当下,他都知道了。
  “幽玄月,吾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死而复生的机会。”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你无需为吾做任何事,吾只要你心甘情愿,成为吾的使者。”
  “心?我没有心。”幽玄月冷冷道。
  “做吾的使者不需要心,只需要恨。”
  “恨?恨什么?”
  “恨人类。”
  幽玄月沉默了。
  “幽玄月,吾知晓你的一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宣泄对人的恨,对爱的恨,对你无法拥有的恨.....”
  魔萨罗低沉的话音带着诱人的魔力,如同催眠,如同洗脑。
  “你恨.....你恨自己为何生来低贱,你恨,为何他人不肯正视你....你恨,为何无法拥有那种你们人类自以为的可笑的爱....”
  纵然魔萨罗此刻的话音极具蛊惑性,但他对爱的偏见,还是出卖了自己。
  幽玄月敏锐地从魔萨罗的话音中听出了他的目的性。
  神不会有情感,神只有对人类的歧视。
  “幽玄月,你愿意做吾的使者吗?”
  “.....我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工具,哪怕是神,也别想利用我。”
  这是幽玄月的回答。
  魔萨罗沉默了。
  魔萨罗消失了。
  周围的暗之深渊也消失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幽玄月回忆着此生种种,安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