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再多的,便听不见了,只见人群围拢过去,很快在前头聚起了一个大圈,王宗景皱了皱眉,看着那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微微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没打算理会那里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议论纷闹声很快平息了下来,大概围观的人们都在看热闹吧,所以当王宗景走过人群边上时,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冷冷叱喝道:“贱人,你是故意在这里当街出丑,存心给我们苏家难看的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转过头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只是以他耳目之灵敏,却并未听到那男子斥骂的对象有任何回话,也不晓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王宗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继续前行,毕竟与己无关。与此同时,不知道是否是异样的沉默反而是更激怒了骂人的男子,叱喝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听着像是那男人极为生气,同时对他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的痛恨,有许多难听语句,也飘了出来。
  “你一脸臭像盯着我干嘛,小贱人,有种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诉你,你娘这个贱妇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开眼!”
  “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怎么着,我就这样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他娘的,本少爷倒要看看这贱妇死了是怎样的丑样,你给我滚开……啊!”
  “小贱人,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阵骚乱,有人开始惊叫起来,中间更有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的呼喊,一阵杂乱的异响过后,忽地那男子声音陡然高起,大喝了一声,似乎像是爆发了一样,人群中顿时大乱,人推人人挤人,纷纷向两侧手忙脚乱地退开,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翻滚着正好落下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这突如其来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便避让开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黑影重重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一看,顿时为之一愣,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黑乎乎飞出来的东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烂肮脏的草席裹起的女子尸身,望去脸色惨白无血色,似乎已经死去不短时日了。几乎是在同时,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一把扑在地上的女尸身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住了那个死去女子的身子。
  周围的人群顿时让开,王宗景倒是没有动,这一死一活的两个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脸上有些肮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颜色,身上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旧裂口,只是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好的丝绸。此刻,但见这小女孩紧紧抱住地上的女子尸身,牙关紧咬,眼角隐见泪光,嘴唇与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想来是心情激荡受了极大的刺激,但不知为何,纵然是到了这般境地,指节紧握发白,嘴唇隐见血痕,她却依然是一声不吭,隐隐中带着几分残酷的坚狠之意,让昔日在原始森林里见惯了凶狠妖兽的王宗景,猛然间也是心中一震,仿佛是见到了一只忿恨低吼走投无路的妖兽。
  小女孩头发也是杂乱的,黑发缝隙间穿了几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动,转头向原先人群中看去,果然便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张破纸上,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字。
  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周围围观的人群纷纷避让。他径直便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目光扫过地上,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之色,这中间他眼光从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扫而过,也没在意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只狠狠盯了那小女孩两眼,随后忽然大声对周围人群道:“你们听好了,这小贱人乃是被我们苏家赶出来的孽种,那死女人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肮脏事,谁要是帮她,便是跟我们苏家作对,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罢,冷笑了两声之后,这苏家的五少爷便扬长而去,周围人群远远围观着这里,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再靠过来。
  有些寒意的风,吹过了这街头,卷起了那肮脏破烂的草席一角,微微颤动着。
  “嘤嘤嘤嘤……”一阵极度压抑低得难以听见的啜泣声,从那微微颤动的肩膀下传了出来,若不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几乎也是难以听见,当此时,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上来有劝慰帮忙的意思,看来这苏家在庐阳城中,果然是势力煊赫。
  只是,这些年来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妖兽。人若是时常看见了死亡,哪怕见惯了的是妖兽痛苦死去的那种种时刻,心肠便也会不知不觉地变硬。人间的情感或许对他有所触动,却并未能让王宗景像故事里的侠义之士般仗义出手,他甚至连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缓缓退开。
  地上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污尘之下的脸看着更显凄惨,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要再次将母亲的尸身包裹起来。这里正是街道的中间,来往行人极多,但见到了这番场景,人人都绕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强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围,显然若是将尸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间是不行的,转眼处看到街道一侧有个小巷子,里面一棵歪脖子老树,也没多深,约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墙挡住去路,巷子里也没什么杂物,多是些随风飘落的枯叶。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着娘亲身子向那边移去。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气,更不用说看她这幅穷酸困苦模样,也不晓得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饭吃,总之她在这里用尽气力,也只不过才挪动了她娘亲身子三尺之地,离那巷子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还有些人说着些风凉话,也有人苦笑离去,众目睽睽,人们淡漠地看着街头这彷徨无助的一个少女,没有人出去帮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转过头,望着街头远处的人群,咬紧了牙,苍白了脸庞,忽地跪了下去,对着人群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垂着头,不肯起身。
  从头到尾,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奇怪的气氛,却好像谁都懂她的意思。
  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等情境下自己不愿伸手帮忙就算了,如果还是冷眼旁观如看笑话一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脚步声渐次响起,却是纷纷远去了,头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听着这一片杂乱的声音,终于像是彻底绝望一样,慢慢转过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娘亲身子,然后又试图再一次地去移动她。
  “我来吧。”
  忽然,一个平淡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去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颇为健壮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看了她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低下身子将那破旧草席一卷,双手一抄,登时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尸身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看着王宗景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会等她开口,反正刚才那一幕前后他都看在眼里了,眼下便干脆利落地走向街道边的那个小巷,小女孩紧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大男孩,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个没风墙角处将草席包裹着的尸身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来,正好面对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紧张,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双手紧抓着衣襟,低声道:“多谢,多谢你。”
  王宗景默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想走了,只是这身形转动间,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歪脖子老树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却是绕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去颇有气势,只是一张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之色,气色灰败,俨然已没有几分生气,望之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可怕,偏生这副面孔王宗景却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经改变过他命运的苍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惊,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凉气猛地从脑后升腾而起,若是别的修士也还罢了,苍松道人于他来说却犹如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加之曾经亲眼见过这位道人惊天动地的神通,较之林惊羽都不遑多让,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根本就顾不上其他,就连旁边的小女孩似乎还要诉说什么感激话语,也是一点都顾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吓了一跳,却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惊到的。看着那个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就像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猛然冲出了这个小巷,瞬间大步奔驰消失在街道远处时,她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后才突然听到一声低沉闷响,她愕然转头看去,却是只见那个小巷子里不知何时,地上却是倒下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并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又过了片刻后,那人面上红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现,看去犹如一股热血就要爆裂开似的,片刻之后,那男人发出了一声低吼,隐约听着像是叫着“修罗”二字,片刻之后,他整个身子便僵硬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
  第十三章 算命 (上)
  人影闪烁,惊叫不断,王宗景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之下,放开了全力奔跑,顿时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掀起一片哗然骚动。他体质强健远胜常人,有些人来不及闪避的,便只有被碰得东倒西歪的下场,总算他还没失去理智,逃命中尽量躲避人群,这才没有一路人仰马翻,不过饶是如此,也如同蛟龙入海般折腾的不轻。
  眼看堪堪冲过长街,将要拐入另一条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现出两个身影,正背对着王宗景奔来的方向缓步慢走着,好像还在说话,闻听身后动静,那两人一起转身。王宗景却是转眼冲到跟前,脚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冲了上去。他心中一紧,正想勉力向旁边让开一点时,前头一个个头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声,却不像适才众多行人一般避让不迭,而是伸出一只右手,挡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只是这仓促之间他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甚至都没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没有巨响也没有惊天动地火星四溅的景象,在普通人看来那仿佛只是时间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对王宗景来说,他只觉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狠狠地砸上去之后一股强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弹了回来,甚至比他自己感觉的力量还要更强大一些。
  在这个紧要关头,普通人或许便会落得一个断骨吐血的下场,但王宗景却是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将身子转了半圈,抱头团身,以一侧身子迎上了这股力道,随后便被弹了出去,像一个小球般翻滚了几下,尘土飞扬中,却是终于卸掉了这股力道。
  前头那人又“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奇,站住了脚步没动。王宗景眉头微皱着站了起来,向身子上略微查看一下,感觉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想起前面那两人,心下便是一凛,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见前头阻挡自己的那个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着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却是生了一副凶恶丑陋的面容,黝黑脸色下小眼闪闪,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几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来并非是个好人。
  只是眼下好人恶人且不论,这个男人却绝对是实力胜过自己多多的厉害人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旧的道袍,身后背着一个颇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一双眼睛虽小,透着却是带些凌厉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果然不是善类啊,一出口话语就是冲的很,加上一脸没好气凶恶模样,十足十的恶人形象就是这位了。王宗景干笑一声,却是不敢多呆,虽然相比之下那位苍松道人的外表形象比这狗脸男子绝对要强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惧苍松的程度也绝对是要胜过面前这男子多多。当下王宗景低头也不多话,只含糊说了句对不住便想继续溜走,那狗脸男人看在眼里,嘴巴一歪,却也没有真如恶霸一般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而是骂骂咧咧几句,哼哼道:“算你识相,也不知道干什么,又没人追你,跑这么快赶着投胎么?”
  王宗景低头走路,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顿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果然只见热闹的长街之上行人们大都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刚才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至于他所害怕的那位苍松道人,却是踪影全无。
  居然没追上来?
  王宗景倒是呆了一下,站在那边有些疑惑不解,不过这显然是好事不是坏事,他松了一口气,但想来这地方并非久留之地,还是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请留步。”
  王宗景转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刚才那个狗脸男子一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来有些烦躁,与此同时,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一把将这狗脸男子推开,露出了站在狗脸男子身后的另一个人影。
  青天下,大街上,人群中,一阵微风欢快吹过,卷起几片落叶碎屑,悠然而去,人影叠叠,俗世红尘那繁华处,笑呵呵一位老者缓步而来,鹤发童颜,清雅飘逸,慈眉善目,须发如雪,真个是神仙一流,迥异众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但见得这老者气度不凡,洒脱不羁,右手轻卷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绿竹竿,上挂着三尺白布,书了四个大字,更是气势俨然: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礼,道:“老丈,是你叫我吗?”
  “正是。”那神仙气度一般的老者对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似在这一眼之间已然成竹在胸,对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我看你气宇轩昂,非是池中之物啊。只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凶星临头,且面上三纹乱了两纹,眉势微挫,又主运道不佳,当早日化解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静,方可窥探天机,你与我素不相识,却能在街头偶遇,便与我有几分缘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说几句么?”
  王宗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话,听着像是要跟自己长谈的模样吧,可是眼下这后头还不知晓到底有没有摆脱苍松道人呢,哪里有时间浪费在这儿。想到这里,他便要敷衍两句脚底抹油,却不料旁边那狗脸男子看了王宗景一脸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也似的同伴,不知怎么好像心气不顺了,冷笑一声,却是对王宗景喊了一句:“喂,你听不懂吗?”
  王宗景还真没明白,摇了摇头。
  狗脸道人哼了一声,干脆利落地道:“他是说,让他来给你看相罢,一次四两银子。”
  “咄!”
  老者登时把脸一沉,瞪了那狗脸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乱语!”
  那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翻了个白眼,老头转过头来,脸色和蔼,道:“小哥,看个相吧,老夫有家传秘术,天机神相,行走江湖几百年,从未看错,这‘仙人指路’四个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赠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只要十两银子哦。”老者笑呵呵地说道。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我没钱。”
  老者面色一僵,还待劝说两句,王宗景倒也干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道:“没了,一文钱都没。”
  那老者掉头就走,狗脸男子跟在他后面,却是皱着眉头道:“喂,老头,你看相不是只要四两银子么,怎么现在涨到十两了?”
  那老头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这年头什么都在涨价,房价地价米价菜价,价价都涨,只有咱们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涨,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得饿肚子了你知道不?”
  狗脸男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两人是慢慢走远了,只依稀听到那老头还在念叨着什么:“唉,现在的少年真是一个比一个贼了,难骗的很。想当年老夫去骗那青云的傻小子,只说一句狗屎运,轻轻松松就……”
  话语声渐渐低落,后面的便听不见了,只是那青云二字,却让王宗景有些意外,愕然了片刻,只是随即还是被苍松道人的威胁所取代,迟疑片刻后终于还是紧赶几步,快速地离开了这条长街,对于那个人,他是真的从心底十分畏惧的。
  ※※※
  跑过了几条街,路上不断仔细查看来路和周围,到最后王宗景终于确定下来,那个突然出现的苍松道人并没有追上来。
  渐渐镇定下来后,王宗景随便找了个偏僻不起眼的街头角落,扒拉过一块石头也不嫌脏什么的,坐在上头,凝神思索。当初在龙湖城中,他是知道林惊羽仍然还在不停地追索着这位与他关系匪浅的师傅踪迹,只是没想到苍松道人竟然没有逃到神秘的十万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庐阳城中,难怪林惊羽一直找不到他。
  只是刚才这一场偶遇,到底是祸是福,王宗景却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愿自然是能离这个人有多远就离多远,但是几番思量之后,虽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然能够望见庐阳城高大的北城门,但是他最后还是强压下了心中那份冲动,安静地缩在角落之中,看着街头人来人往,等待着。
  城外的人肯定远比城内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这样径直出城,苍松道人万一追来的话,很容易便被他发现,相比之下,庐阳城中行人如蚁,反而是更好的藏身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时出城的话,便要安全得多了。
  在那片原始森林里的三年,王宗景学到的除了与妖兽搏杀时血淋淋的诀窍,也有为了活命而坚狠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时候是为了猎杀食物,有的时候,也是为了躲避强敌,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换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静地看着街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这还是他从那片森林里回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人群聚居的街头,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容,看着俗世万千的风情。
  日头,缓缓向西落去,到了下午,从远方天际还飘了一片厚厚的黑云,挡住了早上还算明媚的日头,让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街头也开始起了凉风。随着天色变化,这有些煎熬的一天,终于临近了黄昏。
  第十三章 算命 (下)
  一辆破旧的牛车,一个五十多岁瘦小的老头,推着车在街头走过,一路上行人纷纷退避,神色中带了几分厌恶。王宗景目光掠过,并没有在那辆破牛车上多停留,随即落到了那看着肮脏的老头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面色木然呆滞,两眼有些红肿。
  王宗景登时一怔,认出了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娘亲,同时被赶出苏家的可怜人,只是不知道她怎么看起来会跟着这个老头走了,王宗景心中念头转动,很快想起了一事,仔细看了看周围和小女孩的身后,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饶是如此,他还是等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老头带着小女孩走出了老远,他才终于确定苍松道人并非跟在小女孩身后,这才走了出来,向着小女孩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辆牛车走得不算慢,但一个老头一个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宗景步伐矫健,还是很快追上了他们。看了一眼周围人群,王宗景不动声色地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个激灵,转头看来,起初愣了一下,但随即认出了王宗景,脸上泛起一丝惊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跟着这个老头走着?”
  小女孩面上掠过一丝伤痛,指了一下前头那辆牛车,低声带着几分哽咽,道:“我娘亲在那车上。”
  王宗景一怔,转头向牛车上看了一眼,果然见那破旧牛车上放着一卷草席,可不正是包裹着小姑娘娘亲尸身的那一卷。惊愕之下,他追问了几句,这才明白原来这瘦小肮脏的老头乃是这庐阳城中的收尸人,专一便是收拢无人认领的尸骸,运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这种事的人,自来都是被人嫌弃晦气低贱,所以刚才街上行人看到这辆牛车,便是纷纷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泪,但牙关咬的紧紧的,强忍着没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没钱安葬我娘,连买口棺材都没法子,这人说再不能等我了,不然这尸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话,就要发臭腐败,怕是会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无语,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转眼看去,对着王宗景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是两道清泪从眼眶缓缓滑落,在有些肮脏的小脸上滑出了两道白皙的泪痕。
  正在这时,前头那个瘦小的老土回头对着这里喊了一句:“快点,快点,时候可是不早了,待会天黑城门一关,这可就是进不来了。”
  王宗景心中一凛,心想倒是忘记了这城门关闭的时间,心念微动间,便干脆就跟着这两人一起向北边的城门走了去,同时他带了几分小心,低声对那小姑娘问道:“嗯,小姑娘,我有个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泪痕,也让污尘再次掩盖了小脸,低声道:“我叫苏小怜。”
  王宗景顿了一下,道:“小怜姑娘,有件事我问你一下,刚才,嗯,就是在前头那小巷子里,不是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么,他到哪儿去了?”
  苏小怜向前头那老头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