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舍长取短
  五月下旬,吴胜从日本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四百多艘大船。
  杨梦龙亲自到码头支迎接,见面就给了他一拳,笑:“怎么样,在日本玩得还过瘾不?”
  吴胜大笑:“过瘾,太过瘾了!”
  他玩得当然过瘾!两个月前,这位仁兄为了避开那越来越猛烈的政治风暴,借口倭寇骚扰山东沿海地区,亲自率领七千人马,又跑到日本去砍人,这一次不仅日本九州,连北海道都倒了大霉,被登莱新军和东江军一通烧杀抢掠,给弄得哀鸿遍野!在长达两个月的征战中,日本有五十多个大型城镇被夷为平地,五万青壮被抓为奴隶,等于是在日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又撒了浓浓一把盐。最倒霉的是北海道,本来这地方穷得当当响,就算是海盗都看不上眼,可是架不住东江军搜集战利品的功力出神入化,愣是在这鬼地方抢走了九万石稻谷,两百多条渔船!日本人又恨又怕的称东江军为“食人蚁”,蝗虫扫过好歹还能剩下点渣子来,可是这支食人蚁军团扫过,那就连渣都没得剩了!
  “北海道那边的大米不错,口感极佳,而且耐寒,李总兵打算拿到旅顺那边栽培,看能不能成功。”吴胜说,“我也向他要了两千石带回山东试着栽培,如果能够成功再大力推广。”
  看来这位仁兄对日本大米是情有独钟,吃了几顿之后居然打起了引种的主意来了。
  杨梦龙说:“试种一点也好,外国的好东西我们就应该主动拿过来,为我所用。对了,在日本战场有没有碰上什么硬茬?”
  吴胜撇了撇嘴:“别提了,那帮倭猪,纯粹就是记吃不记打!去年那一仗过去才多久啊,他们便抛到脑后,继续争权夺利,互相排挤了!我们大军在九州登陆,日本组织起一支兵力三倍于我军的联军,硬碰硬的话就算我军能够取胜,损失也会很大的,但是那帮蠢货内部一盘散沙,都想保存实力,盼着对方去送死,结果让我和李总兵抓住机会一通猛攻,将他们打得全军覆没,一半人马被赶下大海喂鱼,还有一半成了俘虏!”
  杨梦龙忍不住摇头:“那帮蠢货,真的是没救了!幕府就没有派兵过来增援吗?”
  吴胜说:“派了,而且是海陆并进,一路由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亲自率领,兵力多达八万,从陆路杀来,另一路则纠集两百多艘战舰从海上杀过来试图抄我军后路。可惜,他们命不好,舰队在半路上遇上了狂风,两百多艘战舰有一大半不是被刮翻就是被吹向海边悬崖,在悬崖下撞得粉碎,剩下那一点好不容易逃过了台风,又跟变形金刚舰队撞了个正着,被变形金刚舰队一通暴揍打得全军覆没!”
  杨梦龙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自诩有神风庇护的日本居然让台风把自家舰队给扫了?讽刺,真是够讽刺的!”
  吴胜也笑:“可不是么,只能说,他们运气真的是太背了。可惜我们兵力太少,奈何不了德川家光,只能主动脱离接触,又跑到北海道去扫掉了二十个城镇,然后就撤了。不过这一趟收获已经很大了,光是白银就抢了七十万两,还抓了五万壮丁!”
  那边,大批日本战俘正在皮鞭的指挥下上岸,他们双手被铁链锁着,衣衫破烂,精神萎靡,动作稍慢皮鞭就抽过来了,这一幕让杨梦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下在欧洲越做越大的黑奴贸易不正是这样子的吗?造孽啊,就因为他脑洞大开,捉猪仔运动居然提前两百年在亚洲上演了,进忏悔室悔过已经不能洗涮他的罪孽啦!这些战俘将被安排到矿山、水泥厂、化肥厂等要么十分危险,要么工作环境恶劣的地方工作,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他们的运气了,相比之下被安排去修路反而是一份美差,虽然辛苦,但至少不必担心矿井塌方把所有人给埋在里面,或者由于吸入太多粉尘而患上肺结核之类的绝症。
  红娘子皱着眉头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打仗就打仗呗,把人抓过来算什么?”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不把他们抓过来,那么多又脏又累的活谁来干?”
  吴胜同样理直气壮:“对啊,现在采矿业越来越繁荣,矿山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而矿井里充满了危险,随时可能出事,用大明百姓的话每次出事都要赔一大笔钱,可是用这些战俘去采矿,就算他们死清光了也不必赔偿一个子儿,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啊!”
  红娘子骂:“你们这两个吸血鬼!”但是心里一想,这些活总得有人去干的,矿井里除非不出事,一旦出事肯定要出人命,日本战俘死总比大明的百姓死强。这样一想,她也就没再苛责太多了。
  吴胜的归来意味着一切都回到正常轨道,如果他还在日本鏖战的话杨梦龙一时半刻还真腾不出手来南下,得替他盯着辽东那边呀,现在他回来了,杨梦龙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三天之后,登莱水师六十多艘战舰从港口倾泄而出,扬帆南下,直奔吴淞口。
  与此同时,郑芝龙也动手了。河洛新军三路大军直奔福建而来,摆明是冲他来的,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得知登莱水师出动之后,他招集众将领,向他们通报这一消息,用夸张的语气说:“刚刚接到密探飞鸽传书,那位冠军侯的水师倾巢出动,总共六十四艘战舰,朝福建杀过来了!”
  郑芝虎、郑芝豹、施福、施大宣等人愣了一下,放声大笑。笑得最夸张的就是郑芝虎,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的揉着肚子,气都喘不过来:“哎哟……那位冠军侯还真有意思,看他密锣紧鼓的张罗了这么久,还以为他能弄出什么大场面的,搞了半天原来七十艘战舰都凑不够!”
  郑芝豹狂笑:“就这么几艘船也敢招惹我们?他胆子还真不小!”
  郑芝龙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笑了。那姓杨的海上实力固然不济,但是步骑军却是异常强悍,他的大将韩鹏所率领的一万二千精锐日行七十里,已经越过漳浦,直奔厦门而来,而他的头号大将薛思明也在吴淞口构筑要塞,虎视眈眈,这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就连建奴都吃过他们的大亏!”
  想到那支一路狂飙,短短半个月内急行军近千里不带喘气的劲旅,所有人脸上笑容一凝。关于河洛新军的传说他们也听了不少,以前总是半信半疑,现在看到韩鹏军团在地图上一路狂飙,终于相信了传说中的说法:这支军队确实是一支可怕的飞军,没有什么挡得住他们前进的步伐!想到将要在厦门跟这支军队狭路相逢,大家都有点儿压力山大。施福见状,哼了一声,说:“河洛新军的步骑军固然战力强悍,但是他们一路轻装疾行,不要命的赶路,只怕不等他们赶到厦门,便已经累趴下了!”他摇晃着脑袋念着:“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军,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那姓杨的不体恤士卒,强行命令他们昼夜兼程赶路,现在虽然已经越过漳浦,但是他的士兵的体力只怕已经透支,病倒的、掉队的、开小差的,没有一半也有三成了,我军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
  施大福说:“正是!依末将之见,我军应该在漳州给予河洛新军迎头痛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再说!”
  郑芝虎笑:“这主意好!就该这样打!在海上打赢姓杨的不算什么本事,要是能在陆地上干掉他一万二千精锐步骑军,那咱们可就名扬天下了!”
  众将领纷纷开口附和,强烈要求在漳州迎击韩鹏军团,趁他们士卒疲惫,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将其歼灭,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至于杨梦龙那支舰队,他们没有放在眼里,正如郑芝虎所说,在海上他们占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在海战中打败河洛新军不算本事,在陆战中击败他们才叫能耐!
  郑芝龙把目光投向郑森:“森儿,你怎么看?”
  郑森起身,冲在座众将领抱拳行礼,神情凝重:“各位叔叔伯伯,请听小侄一言!”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他一字字的说:“陆战非我所长,在陆漳州迎击河洛新军,等于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胜负难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漳州坚守不出,不与韩鹏交战,同时派遣舰队奔袭潮州府,切断其归路,或者干脆就直接奔袭广州!韩鹏一军的弹药、军械、粮食积储尽在广州,打掉了广州,这一万二千大军的补给就断了,再怎么强大的军队一旦补给断绝,也撑不了多久的!”
  郑芝龙问:“那薛思明呢?怎么应付?”
  郑森说:“薛思明所部根本就不用考虑,在登莱水师击败我军舰队之衫,这位猛将不过是笼中猛虎,对我军没有半点威胁!”
  郑芝虎很好奇:“这是何等缘故?”
  郑森说:“薛思明错就错在将驻地选在了吴淞口!我军只需要派出一支舰队就可以轻松将吴淞口攻下来,就算攻不下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封锁吴淞口,将他死死困在松江府!他这支部队的补给完全依赖长江航线,长江航线一旦被切断,就彻底完了,不想饿死的话他们就只能纵兵劫掠松江府,真到了这一步他们就成了叛军,朝廷岂能容他们!”他环视众人,掷地有声的说:“此战的胜负完全取决于海上,谁能确保在海上的优势谁就能赢,陆战?可有可无!”
  众人深以为然,郑芝龙更是满意,不无得意的笑着说:“我郑家出了一头猛虎哟!”
  郑森说:“多谢父帅夸奖!还请父帅放弃在漳州迎战念头,发挥我军之长,不要跟敌军硬碰硬!”
  郑芝龙摆摆手,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为父不能按你说的去做……为父偏要漳州碰一碰那河洛新军,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
  郑森急了:“父帅,万万不可!建奴在旅顺那场惨败还不能说明河洛新军有多大的能耐么?我们何苦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郑芝豹说:“贤侄啊,话可不能这样说,如果按你说的去做,我军赢了不仅不光彩,还会招人耻笑!如果我们连一支疲惫之师都不敢碰,谁会看得起我们?”
  郑芝龙说:“就是这个理!施宣,施大福!”
  两员大将起立:“末将在!”
  郑芝龙说:“你们各带一万人赶往漳州,会合驻守在那里的两万人马,迎击韩鹏,务必一举将其全歼!”
  施宣和施大福抱拳齐声叫:“遵命!”
  郑芝龙又叫:“三弟!”
  郑芝豹跳了起来:“在!”
  郑芝龙说:“你带一支舰队去把那个吴淞口要塞给我端了,然后扬帆北上寻找登莱水师决战!”
  郑芝豹兴奋的叫:“遵命!”
  郑森见自己切断河洛新军补给线的建议完全没有被采纳,不免发急了,抱拳叫:“父帅,孩儿愿意率领百艘战舰奔袭潮州府,断绝敌军归路!”
  郑芝龙摆摆手,说:“没这个必要,只怕还没等你赶到潮州府,这场仗就打完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帮我盯住那些西夷吧。”
  郑森叫:“父帅!”
  郑芝龙说:“好了,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都给我打得漂亮点,让崇祯小儿,也让当道诸公知道,这大海,始终是我郑家的天下,谁敢挑衅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带着几许轻蔑,几分漫不经心,郑芝龙掷下了手中的骰子。
  几乎是从他下达命令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灾难便开始了。